左旭压根没查觉晁枢引早就变了脸色,自顾自滔滔不绝地叨念着,直到发现没人睬他,才回头喊着,“头儿?”
左旭皱起眉,瞧他已经翻开了沉香缎,里头包覆的是一截樱花枝,而且还是绿樱。
“嘿,郡主送来的?”
郡主这人真怪,直接拿过来不就得了,哪里还需要特地送信过来?
“不是。”嗓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是如果不如此压抑,怕是有什么会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头儿,怎么了?”左旭不解地看着他,目光缓缓地落在他手上的信纸,本是想靠过去偷觑一眼,哪知他竟然直接引桌上的烛火烧了。
“没事,传令下去,寅初出发。”嗓音冷沉如水。
“怎么提早了?”
“我要速去速回,不成吗?”
左旭疑惑地挠了挠脸,直觉这事没那么单纯,也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教头儿光火。
是说,早去早回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准是头儿不想夜长梦多,想赶着回来迎娶郡主呢。
待左旭离去后,晁枢引一把烧了沉香缎,更把那枝绿樱直接折了,丢在地上踩烂,悍悻然地离开库房。
来到他母亲的院子,看着那棵尹挚特地让人从江南运来的绿樱树,此刻正盛放一串串的花朵。
前年这个时候,母亲在这棵绿樱树盛开时含笑离世;去年这个时候,他终于完成约定,拿着一枝盛开绿樱得到了尹挚的首肯。
对他而言,绿樱意味着幸福,只要一回想起,那股暖热满溢心间。
可如今他只觉得讽刺,这棵绿樱树碍眼极了。
那封信上揭开了不堪的回忆,他不知道该不该信,可是心底深处,他知道他多少是信了。
寅初一到,他带着左旭、杜获和他挑选出的暗卫在夜色里急驰。
他要逮着那个人,他要问清楚事实的真相!
然而官道上,未亮的天色中却有鸟群窜出林间,他往旁看去,急喊道:“有埋伏,散开!”
话落瞬间,箭领如雨落下,他策马走避,官道另一头却冲出一群人,青光闪烁之间,他只能执剑迎敌。
应对之间,他不禁想,这次的出击是秘密行事,是皇上对他下的密令,怎可能被人察觉,甚至半路埋伏?
思索之间,瞧见杜获被包围,他策马过去,想将杜获拉到自己马上,杜获却缩回了手,同时间,他的马被砍伤,马儿惊吓之余,扬高前蹄,他一时没拉紧缰绳,身形往后坠落,重摔在地。
他想张眼,黑暗却逐渐将他包围,耳边隐约传来左旭和杜获的声音,可现在,他只想见一个人。
银子……他的银子……
艰涩地张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床顶,他蓦地朝旁望去,瞧见了趴睡在床畔的尹挚,他直睇着她,无数的记忆如浪潮不断地涌进他的脑海,不管是她的刚强、她的脆弱、她的委屈和她的开怀,霎时,教他眼眶发热。
彷佛有视线注视着自己,让不小心睡着的尹挚猛地张眼,对上了晁枢引鸣笑的眉眼,她傻愣愣的,好半晌才回神,笑得有点傻,不住地问着,“渴不渴?饿不饿?还有哪里不舒服?大夫就在府里,随时都能过来诊治。”
晁枢引的手动了动,伸手拂去她的泪,“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尹挚闻言,嘴一扁,泪水就哗啦啦地流。“你吓死我了……你为什么老是要吓我?”大夫说他只是皮肉伤,最要紧的是因为失温恐导致风邪入体,灌下了一帖药后,正午前定会醒来。
“对不起。”他哑声喃着,大手贴着她满是泪水的小脸,心疼不已。
“不是跟你说要小心一点吗?”
“往后不会了。”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不要老是说到做不到,让我担忧,让我……”嘴唇颤了两下,话再说不清了。
晁枢引心疼得受不了,多想抱抱她,可是他现在……“乖,别哭了,跟我说说外头的情况如何了,顺便给我倒杯茶来。”
尹挚赶忙抹了泪,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回头扶着他靠在引枕上,才把茶递给他。“外头的事,我交给左旭和杜获去处理了。”
晁枢引呷了口茶,缓解了喉头的不适后,才哑声问着:“郑同知应该不会买帐,卫所无法越权去处理溃堤后的事。”
“没有溃堤,我让庞定去查过了,水虽然淹过堤防,但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淹了水,且也淹得不多,百姓那头不成问题,其他的趁着今天雨变小了,我让杭州前后卫的卫所兵跟着那叔去处理堤防的事,绝对要在今天处理好,否则雨要是再下,恐怕就要酿成灾祸了。”
“郑同知没插手?”
“我把他关起来了。”尹挚理所当然地道。
“你?”
“我拿皇上赐给我的腰牌把他押进牢里,把知府大人从牢里接出来,让他把这事往上呈,顺便参了按察使一本。”尹挚愈说愈气愤,要不是这些人从中作梗,也不会害他被土堆和卵石给埋了!王八蛋,要不是她手中无权,她早就先斩后奏了!
晁枢引张了张口,最终低低笑出声。“我的银子姑娘,果真了得。”他可以想见按察使的脸有多黑,因为他们想不到最棘手的人会是尹挚。
尹挚是有品级有封邑的郡主,其位阶甚至等同公主,再加上有皇上给的腰牌,谁敢造次?
他笑着,却见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自己。“怎么了?”
“……你恢复记忆了?”
“你怎会如此猜?”
“你叫我银子姑娘。”以往他总爱这样笑称她。
“谁要你的名字叫尹挚?”他笑道。
面对他柔情似水的目光,尹挚微眯起眼。这是他失忆之前看她的眼光,总是这样柔柔的,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温柔地包容着她。
可是,如果他恢复记忆了,为何不说?
“我歇一会,要是杜获或左旭来了,再把我叫醒。”他面露疲态地道。
尹挚赶忙扶着他躺下。“好,一会还有一帖药要喝,大夫说了,你只有一点皮肉伤,倒是怕你在水里泡太久会染风寒,得袪袪体内的湿寒才行。”
她作梦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只有轻伤,明明就被土堆和卵石压着,却幸运得埋在缝隙里得以呼吸……也许是老天认为,他一生多舛,不忍再伤他太多吧。
喝过药的晁枢引一路睡到了掌灯时分,方巧杜获和左旭都回来了。
尹挚让他俩进了房,就见晁枢引询问两人一些细节和后续处理的进度,多如牛毛的杂项问题,两人一一答了,看似寻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目光停留在杜获身上较多?
“好了,一会再说吧,晚膳都备好了,你先吃点东西。”尹挚藏着疑惑,见多静已经带着丫鬟把膳食端进房,干脆把小几搬到床上,方便他用膳。
“你们也下去用膳,好生休息,这两日辛苦你们两个了。”
“只要头儿没事就好。”左旭语重心长地道,压根不愿回想昨晚的情景。
晁枢引摆了摆手,笑着让他们先退下,瞧她在旁替自己布菜,再将筷子递给自己,他不由道:“你不陪我一道吃?”
“你醒来前我先吃过了。”她坐在床畔,捧着热茶浅呷着。
晁枢引轻点着头,用着膳,又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好笑道:“有事问我?”
“殿下去哪了?”她这人向来不来迂回那一套,开门见山地问了。
昨儿个都没瞧见他的人,问了左旭和杜获,竟连他俩都不晓得殿下上哪去,只说几天前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