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是慢慢积攒的。」董老太太道:「从前我初掌彩均坊,也是什么都不会,后来不也略有所成了?放心,有什么不懂的,祖母慢慢教你。」
董慕妍没料到董老太太竟对她这般好,就像那一百两黄金,宛如从天而降的恩赐,倒让人受宠若惊,战战兢兢,感到不真实。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祖母这样偏心她?或许并非偏心,是因为身为董家长房长女太无能,会遭人耻笑吧?老太太估计也是为了董家的颜面。
「老太太,」庆姨娘心下着急起来,高声道:「大小姐执掌绣坊,我没有意见,可大小姐不擅女红,若对刺绣一无所知,如何能打理好彩均坊?要知道彩均坊可是京中第一绣坊,妾身非偏心,只怕大小姐砸了老太太多年经营起来的招牌啊。」
「她是去打理生意,不是当绣娘,不必亲手刺绣。」董老太太道:「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阮氏从旁附和道:「若慕妍连针线都拿不起来,如何服众?听闻绣坊的秦掌绣为人高傲,只怕她不肯听慕妍的。」
「是啊,」董慕丽忍不住帮腔道:「母亲与二婶也是为了大姊姊好,若在外头丢了颜面,不如在家待着。」
「我的刺绣也不佳,」董慕茜却站在董慕妍这一边,「出去刺绣怕也丢了董家的脸,不过就像祖母所说,单论打理商铺是否适合,倒不在这刺续的技艺上头。」
面对几人你言一我一语,董老太太还未开口,董慕妍便大方答道:「姨娘、二婶,不必担心,我会一些针线活儿。」
「你会针钱活儿?」庆姨娘和阮氏大为意外。
董老太太亦是一怔。
「大小姐,可别强逞能,」庆姨娘道:「从小到大,哪里见你拿过针线呢?连针都不会穿,何况刺绣?」
「我真的会。」董慕妍道:「虽绣得不太好,但还算工整。」
「哦?」阮氏眼珠子一转,提议道:「不如大小姐当场给我等演示一下如何?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董老太太疑虑地望着董慕妍,怕她说了大话难以收场。
董慕妍笑着朝她眨眨眼,「祖母,我可以的,还请金嬷嬷为我准备一些布料和针线,另外,我还需要一支描眉的青黛,莲心去我屋里取来。」
「青黛?」众人皆是不解,董老太太问道:「你要青黛做什么?」
「绘花样。」董慕妍道。
「我屋里有现成的花样子,」庆姨娘道:「大小姐不必劳神,妾身这就派人取去。」
「姨娘别忙,」董慕妍道:「我绘的花样子有些特殊,全因我不太擅长刺绣,迫不得已用的笨法子。金嬷嬷,我这刺绣的布料不要绢丝亦不要绸缎,请找一些粗帛来。」
众人迷惑地凝眸,金嬷嬷回头看了董老太太一眼,得董老太太首肯便飞快地去了,没一会儿,她便取了东西回来。
董慕妍接过针线盒,铺开粗帛,以青黛在其间细细地画起格子,粗帛质硬,彷佛宣纸般,倒适宜这般绘图。
「大小姐这是绘的什么?」阮氏道:「不是说要描花样子吗,怎么都是方方块块的格子?」
董慕妍但笑不语,她瞅见厅堂的摆设桌上开着一盆深粉色的月季花,天气虽凉,但这花儿却兀自明艳。她命莲心摘了一朵,去了蕊,将花瓣又重新拼凑成形,一片片搁到这粗帛上。
而后她挑了一条玫红的丝线,穿过长长的银针,一针一线,刺那月李的花瓣之中。
的确,她不懂中国传统的刺绣,可她会西洋的十字绣,大学时闲着无聊,曾给自己绣过一个抱枕。
西洋的十字绣利用经纬交织,对照专用的坐标图案进行刺绣,再笨的人都能绣出图案。
「大小姐真是聪慧啊!」金嬷嬷只看了两眼便立刻明白了,「这样巧的刺绣法子,大小姐是如何习得的?」
「病中翻了些做女红的闲书,无意中学的。」董慕妍道:「多少能派上用场。」
「妙妙妙!」董老太太亦赞叹,「这针法简单却有效用,无论手法再生涩,也不会出太大纰漏。」
「大小姐还想到以新鲜的月季花刺绣,」金嬷嬷道:「这比什么花样子都鲜活。」
新鲜的月季花瓣此刻完全埋入针线之中,却留得余香,令整幅绣品更添奇巧。
庆姨娘与阮氏面面相觑,震惊地变了脸色。
「现下你们俩还有什么话说?」董老太太对两人道:「慕妍不仅懂针法,而且为人机灵,做事活泛,依我看,彩均坊交给她最合适不过!」
「是、是……」庆姨娘与阮氏不得不服了软。
董慕丽与董慕茜都在旁边围观,董慕丽满脸愤懑,董慕茜却嘴角含笑。
「这就样定了!」董老太太心满意足地道:「从明儿起,彩均坊就交给慕妍了!」
「多谢祖母。」董慕妍起身郑重地施了一礼。
虽然她还不太明白为何祖母要硬拉她一把,但既然做了决定,就算心中有忐忑,她也会迎难而上。
往昔怯懦的董慕妍已经远去,现下她要做挑战自己的事,不堪的命运或许会因为眼下的一点点努力而彻底改变。
在彩均坊这两日,董慕妍都不曾回过董府,吃住都在这后院里,因为要学的、要接手的实在太多,昨夜她也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而已。
传说中的彩均坊果然不俗,绣娘们整齐地坐在绣架前,一字排开,皆是统一银红色的衣裳,赏心悦目,细细的银针在布面上来回穿梭着,发出轻微的声音,然而鲜少有人语。
院子里在漂丝,所谓「漂亮」一词,便是由漂丝而来,丝在水中,光彩灼然,如月华明亮。
时间过得很快,彷佛流云刚刚飘过,一针一线穿引几回,白昼便过去了,但回头看看绣架之上,一幅幅如彩绘般的绣品却已成形。
董慕妍很喜欢这里,总有一种静谧之间成就满满的感觉,她喜欢这种隽永的从容,心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假如可以,她希望一辈子待在这里。
而当董慕妍见到澹台浚的那一刻,霎时明白为何祖母要她来打理彩均坊,大概是早就得了宫里的消息,知道澹台浚会来找董家帮忙,所以特意有此安排。
她还觉得奇怪的,好端端的祖母怎么就把彩均坊给了她,天上从来不会随便掉馅饼,祖母怕是盼望这桩婚事能够成功,所以也舍得花代价。
她若再不把握机会,不遂了老人家的愿,恐怕真要被董家上下都嫌弃了。
然而如何博取一个男人的好感?即使是狐仙写的书,也未必真能说明白。
但直觉告诉她,眼下让澹台浚对她乱目相看,颠覆他之前对她的印象,这比什么都重要。
「澹台公子,」董慕妍对身着浅青衣袍的男子,盈盈施礼,「不知公子日前来,有何要事?」
不得不认,他真是个美男子,哪怕只着一身素净青衣,也让人无法忽视其出尘气质。
「假若想请彩均坊绣一件礼袍,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澹台浚落坐之后犹豫片刻,才轻声回道。
「不知是怎样的礼袍呢?」董慕妍道:「是何时需要?」
澹台浚答道:「是淑妃娘娘要献给太后的寿礼,一件凤袍。」
董慕妍诧异,此事难道不该交给宫中尚服局经制吗?怕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状况。
「而且,太后的寿辰就在下个月。」澹台浚又道。
「这么紧迫?」虽然董慕妍并非刺绣的行家,但也想得到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这般工艺。怪不得淑妃要找外援呢,怕是尚服局也没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