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暖微讶,也没多问,吩咐下人去浴房准备。
不久,备好了水,他先进浴房里,待脱去衣物坐在浴桶里,再喊她进来为他洗头。
墨清暖舀着热水打湿他的头发,一边拿着皂角往他头上抹,眼神”边飘往他坐在浴桶里的光裸身子。
两人成亲这么久,她只瞧过他的身子一次,而且还是她强来的。
“你专心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偷看为夫雄健的身躯。”夜容央揶揄道。
雄健?这话他怎么有脸说得出来,瞧他这几个月来都痩成什么样了。
“我干么要偷瞧,我是正大光明的看,你可是我夫君,你身上有哪个地方我没看过?”她一边反驳,两手不停的搓揉着他的头发,心却酸楚得差点憋不住泪。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不论做了多少药膳给他吃都没用。
夜容央低笑,“也不过瞧过那么一次,你这大话说得也不怕闪了舌头。”
“也不知道是谁,比女人家还怕羞。”那一次之后,他就死都不肯再让她“碰”他了。怕他受凉,她利落的替他洗完头发,拿巾子为他擦干,擦完头后,她主动表示愿意为他搓背。
夜容央却一脸嫌弃的赶她出去,“我这身子矜贵得很,万一被你援破皮可怎么办?”
墨清暖脸皮还没厚到死皮赖脸的非要留下来不可,只得出了浴房,让他自个儿洗浴。
夜容央慢吞吞的将身子洗净,站起来时,他一阵晕眩,幸亏及时扶住浴桶才没摔倒。他没叫下人来服侍,微喘着气,一件一件慢慢穿上衣裳。
离开浴房前,他用力拍了拍脸,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虚弱。
墨清暖一直等在浴房外,见他出来便迎了上去,亲昵的挽住他的手臂。
他有些疲惫的说道:“我困了,回房睡吧。”这约莫是他最后一次与她同床共枕了。
“好。”她扶着他回了寝房,在他上了床榻后,她跟着拿了条干净的巾子爬上床,“你的头发还未全干,我再帮你擦擦。”
她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替他擦着头发。
“以后你若有空,多去陪娘说说话。”他闭着眼睛说道。
“好,我知道。”
“我若不在府里,你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找大哥,他会帮你。”
听他这彷佛要远行的语气,她呼吸一窒,胸口隐隐发疼,但仍是强逼自己低应了一声,“嗯。”
把事情交代完,夜容央又想起什么,随口再问了句,“对了,那位红衣姑娘可有再来找过你?”
当初就是因为她,使得他们成了夫妻。他这一生有很多遗憾,但能得她为妻,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她上回离开之后,我就不曾再见过她,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以后……你要好好的……”他低喃的再说了句,便撑不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墨清暖紧咬着唇瓣,替他仔细擦着头发。她多么盼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一整夜,她一直守在他身边,一宿未眠的看着他,直到天刚破晓,她才离开,替他去熬药膳粥。
熬好粥,端进房里时,她觑见夜容央正要下榻,身子却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瞥见她进来,他连忙站得笔直。
她垂眸望着手里端着的药膳,假装没瞧见,下一瞬装作不经意的抬眸,绽开笑脸道:“你醒啦?我做了药膳粥,你快趁热吃了。”
“你先搁着,我洗漱完再吃。”
“好,待会儿我帮你梳头。”墨清暖将药膳搁在桌上,等着他洗漱完。
少顷,净完面洁完牙,夜容央坐到绣墩上让她梳头。
她站着他身后,拿起玉梳梳着他的头发,在心里默念着她在除夕那夜许下的新年愿望——一梳愿君身体康泰,无灾无难;二梳愿君吉祥如意,事事顺遂;三梳愿与君白首偕老,长长久久。
一字一字默念完,她替他束起发,戴上白玉冠。
“你的头梳得越来越好了。”夜容央难得的赞许了句,而后起身走到桌前,吃着她亲手做的药膳粥。“你也过来吃一点。”他拉着她陪他一块吃。
她柔顺的吃下他喂到她唇边的粥,与他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完那一盅粥。
吃进嘴里的粥又甜又苦,伴着不敢流出的泪一并吞下。
即使吃得再慢,粥也有吃完的时候,吃下最后一口粥,夜容央拿着绢帕擦了擦嘴,站起身,说道:“我走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提步往外走。
“容央。”她唤着他的名字,拽住他的衣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什么事?”她平日里鲜少直呼他的名字,总是喊他夫君。
她再也忍不住,对他说:“你别进宫了,咱们逃走吧!”看着他毫无血色的消瘦面容,她心疼得快要窒息。
“逃走?”他拨开了她的手,残忍的说道:“你当皇上派来的那些御前侍卫是做什么的?他们不仅是来保护夜家的,也是为了监视夜家人。我们夜家子弟打一出生就没人能活着走出城门,只有在死后才会被送出京城埋葬。”
他这辈子从未出过城,没看过城外的风光。
他的话宛如一把刀,狠狠的插在她心口上。
接着他淡淡的又道:“你若承受不住就走吧,我已把放妻书交给大哥,你随时可以去找他拿。”
她死命摇头,“不,我不会走,我说过你活着一日,我就会陪着你一日,我不会离开夜家的!”她把几乎要抑不住的眼泪重新逼回肚子里,仰起脸,朝他挤出一抹微笑,“我等你回来。”
深深的看她一眼,夜容央旋身离开。
这京城像是一座囚笼,生生的将夜家的子弟困在牢笼里,无情的吸食着他们的血,而他们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了,要为皇家而生、为皇家而死。
送走他,墨清暖紧蹙的眉心凝聚着化不开的心痛和愁绪。
娘,我该怎么办?我只能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路,却没有任何办法……
玉霄观。
净室里,坐在蒲团上的夜容央不断吐着血,殷红的鲜血沿着他的下颚滴落到胸前,染红了前襟,他抵在江长宁背后的手却丝毫不曾松开。
他持续的运转功法,将那万箭穿心般的剧痛转移到自己身上,半晌后,他沙哑着嗓音,徐徐开口,“皇上,这或许是臣最后一次为您效力了。”
闻言,江长宁一震,快速回过头,就见夜容央胸前的衣袍全都被血给染红,惊得喊道:“容央,停手,快停手!”
“臣若停下来,就没人为皇上转移诅咒,皇上承受得了吗?”
“容央,你已为朕犠牲了这么多年,朕不忍心、不忍心啊!”一国之尊的帝王此时湿了眼眶,哽咽道。
他心知夜容央已快撑不住了,可一想到那万箭穿心般的痛,他只能自私的让夜容央继续为他转移诅咒。
但撑过了这次,下一次呢?
“皇上,让臣再为您尽最后一次心力吧!毅儿还小……将来也不知他撑不撑得住。”夜容央的双手扔抵在他的背上,承受着那逐渐转移的一一咒,那犹如要炸裂般的剧痛从他的胸口往四肢百骸扩散,涌出唇瓣的鲜血越来越多。
江长宁痛苦的闭了闭眼,说道:“这件事朕已同母后商议过了,在毅儿长大前,不让他再为朕转移诅咒。”
要做下这样的决定需要莫大的勇气,但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江氏的后代子孙,他须得保住夜毅那最后的根苗,否则以后登上帝位之人,该如何承受咒发时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