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婶儿,您这篮鸡蛋卖我吧。」
「啊?」被称为「齐婶儿」的中年妇人怔了下,低头看看自己满得冒尖的一篮鸡蛋,带了点儿迟疑地说:「全要?」
程玥宁点头,笑道:「今天回书院。」
齐婶明白了,也跟着笑了,「这是要回家看父母啊。」
「嗯,该回去看看他们了。」程玥宁如是说。
「那行。」齐婶也是爽快人,「篮子也送你了。」
「那敢情好。」
「我这一共是一百二十枚鸡蛋。」齐婶又说。
程玥宁直接数钱给她,并没有去点数,齐婶常来这里摆摊,人品是信得过的。
齐婶接过她递过来的钱,笑着收进了自己的钱袋,程小老板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她同样也是信得过她的。
齐婶提前卖完自己的鸡蛋,便直接拎钱回家了。
而程玥宁的肉铺生意也很好,不到中午便将半扇猪肉全都卖掉了。
她收拾收拾铺面,又到街上买了些新鲜的菜蔬,然后将东西一股脑都提到了停在岸边的自己的小船上,准备关了店门回书院。
顺着这条河往上划,就可以直达南山书院所在的南山脚下,两刻钟时间便能到,快得很。
程玥宁锁好了店门,才刚刚转身,尚且来不及将步子迈出去,就看到一个褐衣老者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拱手,恭声道:「老奴田满见过大姑娘。」
程玥宁:「……」她有点儿懵。
集市上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这褐衣老者一行看着就不是普通人,随从衣着简劲,佩刀挂剑,以褐衣老者为首。如今这褐衣老者却对着程小老板躬身施礼,语气中满是恭敬。
而且褐衣老者一施礼,在他身后的那六名随从也都跟着齐齐一躬身,异口同声道:「见过大姑娘。」
程玥宁觉得自己得缓缓,记忆太过久远,她很是不适应这个场景。
仔细打量一下,她确认自己是认识这个田满的,是伯府里的大管家,也是当年唯一从头到尾对她们母女恭敬有加的人,从不曾因她们母女粗鄙的出身而有丝毫的轻视怠慢,反而总会不着痕迹地帮着母亲掌握府中中馈。
以父亲当年的军功,若非因着出身实在太过微贱,远不止封个伯,但有时候出身就限制了一切。
当年父亲带着四个哥哥出去拉猪,结果阴错阳差被拉进了起义军的队伍,从此就踏入了军伍,最后成功让一家摆脱了贱籍,虽然她并没有享受到荣华富贵的生活,但是她也是良籍了。
从这一点儿来说,她总归是要感谢一下生父的。
只是……她和母亲早就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今天老管家怎么会找上她?
心思转了一圈,程玥宁开了口,「田管家不必多礼。」
「多谢大姑娘。」田满这才直起了身子。
其他人也纷纷站直。
程玥宁带着不解地道:「田管家,你怎么会来这里?」如果老管家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那么必然也很清楚现在母亲是什么情况,那为什么他会直接来找她而不是去找母亲?
田满曾经跟这位大姑娘相处过几个月,虽然时间不长,但自认对大姑娘的性情还是了解几分的,跟她说话不能绕圈子,得直着来,「老奴来请大姑娘回京。」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要让她去京城?
京城那个地方牛鬼蛇神那么多,她很不喜欢的!
程玥宁无意识地抓起自己的一绺头发在手里轻捋,沉吟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是跟我娘一起离开的。」
田满听懂了大姑娘的未竟之言,当年伯爷与前伯爷夫人和离,大姑娘选择了随母亲离开,对于伯府的富贵没有丝毫留恋,从那个时候起她们母女就跟伯府不再有关系。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不管大姑娘想不想承认,她安远伯府嫡姑娘的名头是实打实的,谁都改变不了,就算她如今随了继父改名换姓也不能改变。
贵如伯府的嫡姑娘,再不济还是赫赫有名南山书院山长的继女,却在这小小集市上干着屠户之流的贱业,田满除了不解,就只有满怀的心疼。
这原本该是个金娇玉贵长大的人,如今却屈身在这市井之地,与京中的那些人相比,大姑娘真是吃了太多的苦。
田满压下心中的疼惜,对她恭声说道:「伯爷病重,世子亦有病在身,老奴恳请大姑娘回京主持伯府事务。」
程玥宁忍不住眨了眨眼,语气有几分难以置信,「伯爷夫人呢?世子夫人呢?」
田满目光往两边看了看。
程玥宁懂了,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想了想,她到底还是打开了门锁,开门待客。
随行的伯府护卫并没有全部进入店中,而是留了两人如门神一般站在了店门口,手按腰间刀柄之上,看上去就很有震慑力,使得其他人即使感到好奇,也不敢上前探问,只敢远远地围观。
程小老板看起来好有秘密的样子啊……
肉铺是两层带小院的建筑结构,一层平时就做为待客之用,一半摆放着桌椅茶具,一半收纳着肉案等工具,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味道弥漫。
后面还有个小院,院中甚至还有一口井,这是商住两用的格局。
程玥宁自然没有带着田满等人参观自己居所的意思,只是在店铺一层做了简单接待。
田满规矩地坐在了下首,他一直是个规矩识礼的人,从来不会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说吧。」到底还是程玥宁先打破了沉寂。
田满这才继续刚刚不便说出的话题,「夫人被伯爷拘起来了,世子夫人体弱,性子也软,立不起来。孙少爷尚且年幼,伯爷夫人所出的五爷较孙少爷要大上两岁。二爷因着伤残,近些年的精神越发不济,膝下也只有两女罢了。」
短短一席话,清楚明白地将如今安远伯府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很是直接明白。
至少程玥宁是听明白了,那府里的情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复杂啊。
「那也不该来找我啊,我一个生长在市井的乡野女子,哪里弄得明白伯府里的事。」程玥宁面色微苦,语气显得很是无奈。
田满明白自己这突然的到访对自家姑娘的心理冲击,但是他也并不是无缘无故病急乱投医找上门来,而是确实事出有因。
「老奴原是不敢来打扰大姑娘的清静,只是有贵人指点,老奴不得不来。」
「贵人?」程玥宁一脸茫然。
田满点头,「极贵之人。」
「他指点你什么了?」程玥宁索性也不去纠结那贵人究竟贵到哪个品阶,而是直接追问自己想知道的重点。
田满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那贵人言说,若要解决伯府的这一堆事,需得伯府的大姑娘回京。」
「那贵人怕不是跟我有仇吧。」程玥宁的话冲口而出,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田满:「……」这话他可不敢接,照着那贵人说起大姑娘时的神情,倒像是有些渊源的模样,虽然他也想不出自家姑娘是如何与那贵人有牵扯的。
不管怎么说,这想来都是大姑娘自身的运道。
而且以他的观察,大姑娘虽生活在市井之中,但言行举止间并不粗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倒显得很是爽利洒脱。
但再仔细一想也就不惊讶了,毕竟大姑娘的继父是程沛那样的当世大儒,就算不刻意,耳濡目染下,心性气度也定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