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绅没有回应,只是深深的凝视她,代表默认。
她的心绞了一下,不过脸上还是笑着,彷佛不甚在乎地耸耸肩。
「你知道吗?要穿上这身衣服也是要有很大勇气的,我贴了好多胶带,在镜子前摆了一堆姿势,才确定它不会走光,等一下回家大概光撕胶带就痛死了。脚上这双高跟鞋,更是练习了好久,我才有办法穿着它不跌倒……」
她每说一句话,他心里就更沉一分,也更疼一分,而她的笑容太刻意,刻意地几乎让他屏息。
「脸上的妆,我学着杂志化了又擦,擦了又化,脸疼得都快脱皮了,最后只好到百货公司请专柜小姐帮我;还有头发,它已经跟了我二十几年了,虽然我一直想摆脱它,但剪掉的那一刹那,我还是像个笨蛋一样哭了,等一下我爸看到我,说不定会气到打断我的腿。嘿嘿嘿,听起来真的很笨喔……」
骆晋绅很想叫她别再说了,可是沉重的心情令他无言以对。她的字字句句,好像都在控诉他的无情。
「可是你不喜欢啊……」安丝柳还是笑着,眼中却不经意出现了泪水,「那你当初何必在我面前赞美蓝欣呢?早知道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做了这么多,最后却成了我用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我真的太一厢情愿了吧……」
在她的笑颜上,终于添上了两道水痕,那么残酷又直接的揭破了她的伪装。什么乐观、什么无所谓,那都是假的,她是真的受了伤。
那泪像烫过了骆晋绅的每一条神经,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她的脸,在厚重的脂粉上抹去那炙手的湿润。他又掇起她一绺秀发,轻捻着由长变短的发尾,心里不断疼痛着,这都是为了他,而他却伤了她。
骆晋绅深深叹了口气,「蓝欣和你,根本是不同的类型,适合她的,不一定适合你。」
「我现在知道了。」画虎不成反类犬,大概就是在说她这种笨蛋吧?
安丝柳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她没有要哭的,谁知眼泪居然不受控制的落下来,真是笨死了,他一定不喜欢这样的她吧!
「安、丝、柳!你给我下车!」
此时,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吼叫,把车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安丝柳几乎是本能的跳起来,幸好安全带还没解,否则只怕一头撞上车顶。
她急急忙忙开门下车。「爸?你怎么在这里?」
「你每天都让个男人载到巷口,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她比平常晚了二十分钟还没进家门,他在家里坐不住了,出门找人,果然这辆每天载她回家的高级轿车,就在巷口让他逮个正着。
安传雄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反而站在驾驶座外拍骆晋绅的车窗,「每天加班弄到这么晚才回家,就是为了这个男人?」
「爸,他只是我上司。」安丝柳急着帮他说话,又把头伸进车里对骆晋绅道:「你先走吧,我再跟我爸解释。」
骆晋绅眉头一皱,没有离去,反而下车,「伯父,我确实是她的上司,因为加班到很晚,我才会送她回来。」
「送她回家只送到巷口,分明是作贼心虚!」安传雄严肃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外表看来正派,做事却是鬼鬼祟祟的。「只是她上司的话,你为什么还摸她的脸?以为我没看到吗?」
「我……」骆晋绅无法解释。那是情生意动,亦是心生怜惜,但这种暧昧的情愫要怎么和她父亲解释?
安丝柳却急了,她知道自己老爸对女儿有莫名的独占欲,就怕火气一上来,老爸搞不好还会动粗。「爸,他只是帮我拍掉灰尘啦!」
安传雄终于正眼看向女儿,但当他看到她的新造型时,眼珠差点没掉出来,一把怒火也熊熊升起。「你穿这什么衣服还有,你把头发剪了」
安丝柳还来不及反应,安传雄已绕到她身边,拽着她的胳膊,粗鲁地将人拉到眼前想看个清楚。
「你脸上五颜六色的又是什么?简直不三不四!上班不好好上,穿得像个风尘女郎;我叫你不准剪头发,你居然剪成这个狗啃的样子?连个淑女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看不下去安传雄那么粗鲁,骆晋绅本能地过去将她拉了回来。「伯父,有话好好说,不需要动手。」
「我教训女儿,干你屁事?」安传雄气得又把女儿拉回去。
中午被骆晋绅批评,现在又被父亲数落,还夹在两人中间被拉来拉去,安丝柳终于受不了了,她火大地朝父亲吼道:「不要再拉了!你以为我不会痛吗?头发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剪成自己喜欢的造型?你老是爱管东管西,穿什么你也管,连我剪头发你都要管!」
「我是你老子,为什么不能管你?」安传雄被她的忤逆气疯了。「还有你这什么妆?什么衣服?这样子成何体统?」
「我是你女儿,不是你手下的兵!都什么年代了,我连自己的外型都不能有一点自主权吗?」
安丝柳豁出去了,她真是被父亲的高压统治逼到了极限。「我个性就是粗鲁,就是做不成一个淑女,你硬逼我也没有用。我喜欢摄影,你却要我坐办公室,我讨厌穿裙子,你却逼我天天穿,我处处迎合你,假扮你想要的样子,但那不是真正的我!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有做自己的自由?」
这番话不只打击到安传雄,同样重重地呐喊进骆晋绅的心里。
她为了他刻意打扮,想迎合他却反被他嫌弃。在他不满她父亲管教太严的同时,他自己不也苛责了她?
无论她想讨好谁,最后都落得一个两面不是人的下场,无怪乎她会这么难过,他不也是自以为是想掌控她的凶手之一?
安传雄被女儿一吼,顿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他真的管太多了吗?他不过是依照亡妻的希望,要教出一个淑女啊?但女儿一天天长大,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他的权威好像变成了枷锁,套得她透不过气……
他慢慢意识到昔日捧在手上的雏鸟儿,终有一天要展翅飞走的。
赌气的安丝柳又坐回车上,气闷地对骆晋绅道:「载我离开。」
安传雄因为女儿的行为,根深蒂固的将军个性又拿了出来。
「你走了就别再给我回来!否则我看见你一次就揍一次!」老迈刚硬的脸上透出凶狠,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正深深地害怕着,连女儿也要离他而去。
安丝柳倔强地坐在车里就是不出来,骆晋绅看了看她,再看看气愤难当的安传雄,最后才心一横,上了车载着她扬长而去。
一天里受到了这么多打击,安丝柳显得意志消沉,她来到骆晋绅的家里,也是无精打采,默默的呆坐在沙发上。
他拿了套自己的休闲服,还有一条毛巾到她面前。「洗个澡,你会舒服点。」
她接过东西进到浴室里,从镜中的倒影,才发现自己的模样看起来真够惨烈—
精心化的妆全糊了,眼线在颊上拖成长长的黑线,口红没了,头发乱了,五颜六色的脸像个调色盘,连自己都觉得恐怖。
狠狠地洗了一个小时,她才从浴室里走出来,此时她脂粉未施,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他的运动服在她身上有些过大,却比那套紧身的连身短裙舒服多了。
回到了客厅,桌上一碗热腾腾的泡面已经等着她,饿坏了的安丝柳也毫不客气地据案大嚼,连最后一口汤都喝得精光,精神似乎才恢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