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坚持僵到最后就对了。」他不得不佩服她。
「嗯?」假装不懂!她只是不想和他对坐而食而已,那种感觉……太亲密了。
「我恰巧知道这张脸皮还不算难看,说话直视我有这么困难?」
「你这个人真奇怪。」她对他大皱其眉。
「我奇怪?这可新鲜,值得一听。」
「你……你的性子阴阳怪气的,前一秒和人有说有笑,下一秒可能板起脸数落人,谁摸得清你的脾气?当然是避远一点比较安全。」她咕哝。
「好吧!起码你说了超过十秒钟长度的话,这样不是可爱多了?」郎云饶有趣味地含一口炒饭。
叶以心一呆。「可爱?」
「没错,可爱。」郎云用后面两根椅脚当支点,摇呀摇。「你现在头发全垮下来,就像一只落汤猫,平常那些威风和教官脸全不见了,看起来多可爱!」
「我平时就没有把刘海梳成一把刀的习惯。」她忍不住瞪他。
「看,连瞪人的时候也比较没威力。」他继续捋虎须。
「我不可爱!」她用力强调。
「好好好,对不起。」可爱又不是脏话。干嘛怕人说?
郎云决定不告诉她,她的半片香肩已经滑出那个大领口──在她「恶劣」地对待他这么多日之后,他有权保留一点福利。
他出于习惯,点着额角轻笑。叶以心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那里一道淡淡的疤延伸进发线里面。
「你的伤口……还痛吗?」她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傻气,可是忍不住想问。
他一怔,手指的动作停下来。「还好。」
「那是四年前留下来的疤吗?」
「看来你对我还是有一点好奇心的,起码读过那些新闻。」郎云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没错,这是四年前让我醒过来的脑部手术所留下来的疤。」
「听起来很严重……现在有没有任何后遗症?」她翻动盘中的食物。
「都好得差不多了。」他漫不经心地扯开话题,有些隐私并不适合跟外人分享。「你吃完了吗?如果吃饱了,我带你去客房。」
「花店里有位客人的丈夫也动过脑部手术。」她仿若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
「哦?那个丈夫是什么样的状况?」郎云有一搭没一搭的。
「他从工地的鹰架跌落,安全帽没有戴紧,头部直接撞到地面,送医治疗之后本来以为没事了,不料有一天突然在家里昏倒。后来家人再将他送回医院做检查,才发现他有慢性的颅内出血。开完刀之后,做了好久的复健才恢复正常。」叶以心轻咬一口炒饭。冷掉的饭其实不怎么好吃,但她想给自己一点事情做。
「脑部手术比一般手术复杂,如果影响的区域太大,术后都会有一阵子的混乱期。」他淡淡地说。
「你也是吗?」她的眼神变温柔了。
「我也是吗?」他笑一下,声音里殊无欢意,只是平白地陈述。「当时如果你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会回答你:『今天的事,唉,这个,那个,幸福,明后天吃饭,哈哈,我要唱歌。』」
他的个性这么骄傲,只要想到以前曾经如此狼狈过,一定很难堪吧?
「当时有没有人陪着你一起走过来?」她的眼眸如一汪潭水,深邃无底。
注视久了之后,郎云有一种沉坠在里头的错觉。
「如果你是指朋友,据说他们一看到我话都说不清的样子,飞也似地逃光了,八成怕这种病会传染吧!不过我有我的家人,他们一直陪在我身边。」他简洁地说完。「好了,留一点话题明天再聊!从这等雨势看来,明天还有得下的。」
他从高脚椅落地,把餐盘随手往流理台里一丢,转向厨房出口。
「我很遗憾。」
绵软的语音挽住他的步伐。
「你遗憾什么?」郎云转身眯起眼。
「我很遗憾那些人伤了你的感情。」她轻声说。
他粗声笑了一下。「那些人只是我的酒肉朋友,本来就没有人预期他们会在我病床旁守孝三年,所以你可以省省你的同情心。」
她对他的反驳仿若不闻,只是柔柔望进他的眼底。「这些年来你已经表现得太过出色了,全台湾都见证了你的成功。郎云,你不需要再那么辛苦地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了。」
心脏被狠狠撞到一下。
她竟敢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竟然……竟然了解!一股怒气从郎云的心底翻腾上来。
这些感觉太过私人,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们以为他的努力付出,只是为了挽回逝去的三年时光,却不知道,有更多的因素是,他必须证明自己!向所有曾以为他就此一败涂地的人,也向他自己!他必须知道自己能够站起来,重新获得成功,过去那种对意识失去控制的情况不再发生!
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有什么权利察觉他心底的话?!
郎云想冲过去狠狠地摇她、吼她,狠狠地抱住她再亲吻她。
「客房在走廊左边第一间,你直接进去就能睡了。柜子里有更多的毛毯,如果睡到半夜不够暖,一切自便。」最后,他选择大步离开厨房。
砰!主卧室的门摔上。
叶以心的眼落在隔开他们的门板上,希望看穿它,却又希望,那道门永远别再开启。
☆ ☆ ☆
郎云不知道自己为何醒过来。
空气中充满了湿气,豪雨激烈地敲打在玻璃窗上,一种稳定的嗡鸣声却消失了──啊,停电,中央空调不再运转,把他给热醒了。
这栋大楼并不是没有停电过,他照样一觉到天亮,现在的室温也不算太热。那么,他为什么醒来?
他翻个身,强迫自己回去睡觉。
叶以心。脑中突然浮上那张娇雅秀丽的脸。
那个害他失眠到半夜三点的女人,正躺在他的客房里。
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到客房去探一探。一个女孩子身处陌生的环境里,半夜又停电,或许她会害怕也说不定。
活该让她怕到睡不着!他懊恼地想。这是给不懂装懂的人最好的惩罚。谁准她随便猜测别人心思?居然还猜对了,该死!
想归想,他的光脚仍然踏上石英地板,往她眠宿的房间前进。
「她说不定睡得跟木头一样……」他站在客房门口对自己嘀咕。
房门倏然拉开,他迎上一双惊惶失措的大眼。
「干嘛?」他很冲地问,没想到先来找人的其实是他。
她的气息在颤抖,眼中的慌乱越来越浓。「……停电了。」
「又不是一辈子没遇过停电。」他的态度恶劣无比。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好黑……」
郎云透过她房间的窗户看出去。以往停电的时候,社区公共空间的备用电源会启动,走廊和楼梯间都会有灯光,今天晚上社区大楼却反常的黑暗。
「闭上眼睛睡觉,一下子就天亮了。」他自觉尽到了做主人的义务,转身就走。
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襬。
「还有什么事?」郎云不耐烦地回头。
「我……」「我」了半天,她其他话都说不出来。
「晚安。」他转头再走。
衣角仍然被扯住。
郎云叹了口气,盘起手臂,等她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
「……我……我……我怕黑……」话在她的喉咙哽咽住。
一种长到几百岁都改不了的男人死性子让他精神一振。
「你是不是要我留下来陪你?」他好整以暇地问。
叶以心的视线游移在地上,以及他盘起的手臂,那个「是」字怎么也吐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