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来迟了。」她一路从街角的花店奔过来,气息仍然微微急促。
郎云不理她,继续对付另一端的可怜虫。
看来总经理今天心情不太好,她最好小心一点。叶以心抱着一袋花材和工具,就定位开始工作。
接下来的几通电话听起来都和第一通有关,也全被痛骂了一顿。
「现在已经超过十点了。」他低声咆哮。
过了好半晌她才发现他说话的对象是自己。
「抱歉?」
他瞄着指向十点七分的挂钟,眼神让人觉得自己欠他几百个解释。
「噢,我的家里有点事,本来要请假的,临时接到台北店长的电话要我赶回来。」
「嗯。」他的嘴角放松了一些。
「花店本来指派另一位店员过来服务,听说郎先生反对她进入办公室,所以我只好搭一早的班机飞回来。」叶以心尽量把抱怨的语调藏住。
「我已经说过,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我不喜欢陌生面孔来来去去的。」他绕回办公桌后方坐定,不理她,开始看一份文件。
叶以心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清楚。「我们的员工手脚都很干净,您这种心态对我们很不公平。而且以后难保不会有我必须请假的时候,换个人来上工真的没有差别的。」
「我已经看习惯了你的作品!要我接下来一个星期面对不知道哪个阿猫阿狗插的花,那不是很辛苦吗?」他的话让人听了就想磨牙。
「那么,只要您不介意,下一次可以等我请假回来……」
「我介意!」他拿起一份公文打开来。谈话结束!
「……是。」
过分,又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她是花店的人,根本没有必要听他的命令。若非北部分店刚成立不久,必须建立一些人脉,她真想翻脸就走。
电话铃又响起来,郎云停下审视中的公文,进行另一通电话会议。她一如以往,专心投入于工作中。
「你今天想插什么鬼东西?」
「嗯?」又隔了好半晌,她才发现他在跟她说话。
郎云靠进椅背里注视她。
「我问你今天想插什么鬼东西送我?」
她立刻被刺激到──一如他的期望。
「我们通常称插花为『作品』,不叫『鬼东西』。还有,我不是插花『送你』,贵公司已经付了钱,这些『作品』都是你们买回去的。」
「抱歉,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专业自尊。」他眼中闪过一抹意绪,消失得太快,让她无法肯定那是不是取笑。
「没关系。」叶以心嘀嘀咕咕地回头工作。
不久,一只古铜色的大手从她肩后探过来,距离超乎她想象的接近。「这种长得像弹簧的东西是什么?」
叶以心猛然往前一跳。
「噢!」膝盖撞到桌角了,她疼得跌进沙发里。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连你的衣角都还没碰到,瞧你像在躲洪水猛兽一样!」他连忙蹲下来去翻她的宽松裤管。「有没有撞到关节?」
「你别乱摸!」叶以心吓坏了。
郎云瞪着被她拍掉的右掌。他竟然想去掀她的裤管,还一副天经地义的姿态!除了偶尔故意逗逗她之外,他从来不是一个唐突佳人的男人呀!
他缓缓直起身,退开一步,神情又恢复那种让人猜不透的莫测高深。
「是我冒犯了,我让陈小姐进来替你看看,如果撞得太厉害,最好擦擦药,把淤血推开。」
「不用了,现在已经不太痛。」她紧紧把裤管按回腿上。
「嗯。」他点了点头,走回办公桌去。
叩叩,有人敲门。
叶以心松了一口气。现在的气氛显得太过诡异,她不想和他独处在里面,任何打扰都是受欢迎的。
「请进。」郎云在办公室中央停住。
「大狼,你绝对想不到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水蓝色的疾风刮进来。
然后,一位叶以心见过最明艳的女人扑上前抱住郎云。
「噢,小心一点,我后面就是三十七层楼的高度。」郎云露出宠爱的微笑。
「我父亲答应了,你能相信吗?他终于答应了!」这位美女惊人的瘦,却瘦得非常有型,个子几乎与郎云一般高。此时她完全不顾形象,抱住郎云就是一串狂吻。
「冷静下来,凌曼宇,你这个疯女人!」郎云大笑着,努力平衡两个人的身子。「伯父答应你什么?」
凌曼宇。这个名字常常伴随着郎家兄弟的名字一起出现在社交报导上。印象中她和郎云同年,今年都是三十三岁,父亲是某个书法或国画名家。而她的外形也和郎云非常相称──高挑优雅的身段,雪白的肌肤和明媚的单凤眼。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想成立模特儿经纪公司吗?」凌曼宇捧着胸口,拚命让自己稳定下来,一张红艳的脸却如何也压不下笑意。「你也知道我老头子那个老冬烘,一直认定演艺圈只有『不三不四的女人』才会出没。没想到今天早上经过我和合伙人的联手轰炸,他终于松口同意了!Yes!」
又是另一串兴奋的狂吻。
叶以心尽量让自己变成隐形人,一颗球茎却不小心掉在桌面上,咚地敲了一声。
粘成一团的人球霎时分开来,凌曼宇愕然看向她。
「抱歉,我太兴奋了,没注意到你的办公室有客人。」她连忙理了理衣衫,挽回自己的形象。
「没关系的,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马上就走。」叶以心连忙收拾工具。
「你慢慢来,不急。」凌曼宇回复了镇定。「大狼,这位是?」
「只是个插花的。」郎云不经意地回答。「叶小姐,你先离开吧。」
「是,打扰了。」她慢慢退出去,顺手把办公室门带上。
「奇怪,她看起来好眼熟……」凌曼宇盯着她的背影呢喃。
「什么?」他没听清楚。
算了。凌曼宇挥开不重要的思绪,整个人重新亢奋起来。
「大狼,我老爸已经答应让我使用敦化南路的那间工作室,反正那里空着也是空着,现在只等着找装潢师父动工。」
「妳急惊风的性子老是不改。」他摇摇头,脸上仍挂着纵容的笑。
「现在不赶快动手,赶明儿老头子反悔了怎么办?」凌曼宇白他一眼。「我一不求他名,二不求他利,只求他那间地段好到没得挑的工作室,他该感到安慰了。」
他举双手投降。「是是是,坐下来喝杯咖啡吧!」
不一会儿陈秘书端着热呼呼的咖啡进来。
老实说,郎云很忙,今天早上还有两场会议,接下来有数不尽的工作,然而,对于凌曼宇,他有全世界的时间。
若说三年的昏迷让他体验到什么,那应该就是人情冷暖了。
大学毕业那年,他因缘际会认识凌曼宇,两人一见如故,此后便一直维持着好友的关系。
出事之前,他犹如天之骄子,整个世界踩在脚底下,手一伸就有热腾腾的茶递上来,吃烧饼掉芝麻都有人帮他拍掉。
昏迷的三年来,他成为一个过气的富家少爷,该散的狐朋狗党早就散光,亲近的人也渐渐等得心冷。
当他张开眼的那一刻,身前只剩下三张脸:父亲、弟弟,以及曼曼。
父亲和弟弟是至亲之人,为他悬心不下,他能理解,然而曼曼却是无亲无故之人。
对她而言,在朋友需要的时候提供精神支持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对一度被世界放弃的他来说,她的坚定情谊便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