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叶以心呆呆听他背书。
「是的,另外,根据第……」掌中的小抄快速翻一页。「第一千零二条,『妻以夫之住所为住所』,除非两位事前有其他约定,便从其约定,否则,这个,身为一位优良的好国民,您必须遵守民法亲属编的相关法规。」
「民法?」她慢慢靠近身后的椅背,以免因为太过晕眩而全身发软。
「当然您还是有拒绝履行的权利,并向法院诉请离开,不过依据民法第……」小抄再翻回前一页,找到了,土律师满意地点点头,「第一千零五条,您必须先证明郎先生符合底下任何一点:一、重婚。二、与人通奸。三、夫妻之一方受他方不堪同居之虐待……」
「不要再背那些该死的条文了!」她握紧双拳尖叫。
「这个是民法说的,不是我说的。」土律师快哭出来了,小抄当场散了一地。
「郎云派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这些蠢话?」叶以心气到头晕眼花。
土律师露出受辱的表情,敢怒不敢言。
「总而言之,那个,基于财产、名誉、法条及个人意愿种种因素,咳,我谨代表郎先生要求您那个,履行夫妻同居义务,否则我方将具状向法庭提出告诉,并强制执行。」
☆ ☆ ☆
叶以心感觉自己的体内分成「极冷」与「极热」两种成分,「极冷」的那个部分从体内抽离出来,站在上方望着一切的发生。
她看见车子后座的自己,一脸冷静地直视前方,不禁佩服赞叹。
没有人看见那女人体内烧着多熊烈的火焰吗?整辆车没有烧起来真是奇迹。
「他要告妳!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要告妳!」坐在驾驶座旁的清姨还处于震惊期。
「我还不知道原来夫妻想不想一起睡觉也归法官管咧!台湾的法律真是厉害!」大汉从头到尾一副很乐又不敢笑出来的模样。
「你闭嘴!如果你一开始就赶那小子走,一切根本不会发生。」清姨怒火滔天。
大汉皱缩一下。每次都这样说,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在新闻看见那个「死阿国」,不久就到台北弄了个分店,还故意弄在人家公司门口,更那个的是派心心去台北驻店,根本是司马昭之心嘛!
半空中的她暗暗对汉叔感到抱歉,又害他被骂了。后座的自己呢?那个叶以心仍然僵直地坐着,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创意啊。」大汉缩了一缩,嘀哝两声,专心回去开车。
原来台湾法律这么好用,呼呼呼,那以后他也要学起来。如果他相好的又从山下回来,推说什么腰酸背痛,晚上不陪他这个这个又那个那个的话,那他也要用这一招……
「你找死,好的不学敢学这个!」一只快手揪住他的耳朵。「同居义务只是住在一起而已,又没说一定要同床,即使被他得逞了,心心也不必一定要陪他睡觉,对不对?心心。」
「啊啊啊,痛……」原来他不小心把心声讲出来了!「住在一起当然就是要一起睡嘛,不然他抓心心陪他一起住干嘛,对不对?心心。啊啊,你不要再捏了,会出车祸啦!」
她继续盯住后座的自己。没有人看到这女人已经快爆炸了吗?她像一只压力锅,外表看起来炊烟不兴,头顶上其实已经冒出唧唧的讯号声,只要再施加一些力道,整锅便要爆炸了。
为了同车人的生命安全,她只能祈祷汉叔快些将车子开到台北。
目的地在两个钟头后抵达。
她看着后座的自己下了车,坚定地婉拒长辈同行,要清姨去对面的花店等着,然后转身走进郎亿大楼。
下午两点钟,办公大楼人气最旺的时候。她一路跟上去,很佩服她途中竟然还能跟几个认出她的花店顾客打招呼。
电梯上达三十七楼。陈秘书讶然站起来,询问她有什么事,她视而不见,直接敲敲门,走入总经理办公室。
半空中的叶以心迟疑了一下,决定跟进去看看。
情境与她上回来这个办公空间有一些类似,郎霈也在场,正背对着她跟他大哥讨论一些公事。
「出去。」她听见自己冷静地命令。
郎霈倏然抬起头,那张郎家专有的英俊脸孔充满错愕。令人意外的是,这回他没有造次,轮流看看她与大哥之后,默默起身走开,还礼貌周到地替他们把门拉上。
她直直望着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
冷静,理智,精明,干练,鹰般锐利的眼,一切与她初次在此见到的郎云一模一样。
郎云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英俊依旧,冷淡依旧,没有特殊表情。
她站在半空中,准备瞧瞧这两人要怎么个吵法。
猛不期然,一股巨力将她拉向门附近的那个女人。她大惊,努力想抗拒这股引力。那副躯壳内的情绪太过强烈了,她不能回去!她一进入之后,会被体内的力量所左右,失去所有理智──
太迟了!她眼前一花,陡然感觉自己从空中坠落凡间。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攫取住她!
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声音,记忆以倒转的方式重新播放一遍。从山上的情况,几个月前的重逢,四年来的压抑,回到他离开的那个清晨。
你要走?她听见自己四年前的声音。
「我从未听你提过以前的事,结果你第一次提起,就为了告诉我你要走?」
「我已经离开太久,必须回去处理一些私事。」
他要离开她了,当时的惊怒与恐慌重新回到她心中。
她的眼前只有一片狂艳的火,熊熊燃烧。
「你这个混蛋!」叶以心猛然冲上前,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郎云毫不避让。
「是你自己要走的!」她用全身的力量踢他,捶他,攻击他。只想将他伤得血迹斑斑,像四年前的自己一样。
「什么样的私事?」
「现在一时也说不清,等我回来之后,再源源本本的告诉你。」
「你还会回来吗?」
他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她是如此的爱他,以他为自己的天,自己的地,整颗心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甚至连存放她自己的空间都没有,而他竟然要离开她。
「我求过你!我哭倒在地上,一直求你不要走,但是你说你非走不可!」她发疯一样,捶着那片坚硬的胸膛哭喊。
郎云收紧双臂,被她又推又踹。她仿佛重新感觉到四年前的痛,一颗心在胸口内发冷。
「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呢?」
「我还未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等我把台北的事安顿好之后,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多么熟悉的台词。城里来的年轻男子和村中的女孩相恋,临别前,信誓旦旦地丢下一句: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但是,保证终归只是保证,那些男人,都没有回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是那群心碎的女孩之一。
「心心……」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是如此的爱你!」她不断攻击他,手脚并用。
猛不期然一个失去平衡,她跌坐在地毯上。脚突然失去力道,再也站不起来。
她埋入自己的手中哭泣。
「你说谎,你不会再回来了。」
「心心,如果我的家人不再需要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如果他们要你呢?我就应该放手?」
她只是他的第二个选择,排在他的家人之外,一点都不重要!他完全不了解,当她与他订下婚姻的承诺时,便把自己视为他的家人,而他,却没有同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