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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恐怖平衡(2)

  「我没有不喜欢……」

  蛤?

  「……我……」什么你?

  一顿,悟了。额心抵着窗框,低低地、无声地笑了出来,但绝不能被听到,否则今晚真别想进房了。

  「笨老婆,我知道。」他温柔地,轻声道。就算她得隔着窗纱,才能羞恼地说出口,他还是知道。

  这个一板一眼、有点慢热、但是长情的女人,很爱他。

  然而感情一事,并不是有心经营,就能从此圆满幸福,愈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就愈是力不从心。

  疙瘩已经烙下,就算彼此刻意装无知,焰痕仍是在的,她知,他也知。

  她知,所以心里头虚,在各方面也就多有退让、迁就。

  他知,所以她想补偿,他也就受着,让她心里好过些。

  他们之间,处在一种微妙的恐怖平衡中,像是牵着手踩在冰河上,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走着,护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周末,两人原本相约看舞台剧,都买好票了,她突然说才艺班那里临时要调课,周末大概去不了了。

  「嗯。」那时正专注在看一份临床实验报告,也就没分神给予太多回应。

  她一整晚不大敢吭声,直到睡前,才小小声问他:「你生气啰?」

  他想了一下,才领悟她指的是舞台剧的事。「为什么要生气?」这又不是她的错,工作上的变动,能有什么办法?

  「你今晚话很少。」

  「在想工作上的事而已。」就算他真的生气,她站得住脚,有什么好低声下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发现,她近来说最多的就是——「云开,你不开心吗?」、「云开,你在生气吗?」、「云开,你怎么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在乎、正视他的感受,那很好,但若过度,只会让她失去自我,只以他的情绪为中心,而没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默默回想,才猛然惊觉,那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她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只是过去表现得没那么明显,而今,却是明显到他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若嫱生产那回,他爽了她的约,虽然她嘴里没承认,但后来去用餐时,以她的进食量判断也知道,那晚她一定什么也没吃,挨着饿在等他。

  识大体的女人,不会去计较他为了生死大关的事放她鸽子,但脾气再好,对男朋友娇嗔抱怨个几句:「老娘等你等得快饿死了」,那也无可厚非。

  可是她没有。

  他当初是看成,源自于爱而来的包容。

  后来想动医美手术,他可以再欺骗自己,那是女为悦己者容。

  可是答案,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小舞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改变自我的人,她比谁都潇洒豁达,不适合,一拍两散便是,不需要为了一个男人,屈就迎合,变得连自己都不是。

  那么,是什么让她变成今天这样,谨慎、迁就、甚至有些卑微地去讨好他,不敢有太多自己的爱怨嗔痴?

  ——因为对他心里有愧,她知道自己亏欠他。

  可是这真的是他要的妈?

  很多事情,一旦找到线头,就像抽丝剥茧,一道接着一道、一丝接着一丝,一一在眼前明朗起来。

  他那时搬过来,感受到的,不是女人被娇宠珍爱的喜悦,她那时的反应,是受之有愧,以致后来,在余家的搬家决议中,她留了下来。

  她怎么能走?他为了她而来,她怎么走得了?

  他们的感情,就如同搬家一事,不管她后来怎么想,已经是想走也走不了,她的步伐被他绑死了。

  站在他的角度,无论做什么,都是他自己欢喜甘愿,从不曾有过「我为你做尽一切」的想法,可是承受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压力?尤其她那样的个性,他付出的一点一滴,都会成为她心上最沉重的包袱。

  这是变相的情结勒索。

  真讽刺,原来到头来,他一直在对她感情绑架,可是自己却从无自觉。

  他知道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在这种不健康的感情状态下,她不自由,他也不会自在。

  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一通来自美国的电话。

  那一天,他看着越洋传真而来的资料,良久、良久——

  那份传真,他始终没有告诉她。

  它被摆在抽屉的最底层,不开启,也不曾扔弃。

  下班前,走着走着,不觉便来到行政大楼,秘书室的女职员认出他,迎上前来。「找我们秘书长吗?她正在开会呢。」

  他点点头。「没关系,我等她。」

  等了半小时,吕若嫱开完会走进办公室。「你找我?」

  「嗯。先恭喜你订婚,结婚那天我可能不方便去?」为了避免造成她的困扰,还是礼有到就好。

  她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礼盒,点点头,礼和心意都受下了。

  「你和未来婆家,关系还好吗?」

  「还好。老人家,多哄哄就没事了。」要论做人,她八面玲珑起来也是很有手腕的,这点他倒没太担心。

  「你来,应该是还有其他的事吧?」

  不愧是相识多年,眼色随便一扫,就知道他有话藏在舌尖没吐完。

  他沉吟了会,终究还是问出口:「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坚定要离婚?就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可除此之外,他们一切都好,个性契合,也没有相处上的问题,就只因为一个「爱」字,便能决定一段婚姻的生死?

  吕若嫱挑眉,他会问这个,有些在她意料之外。「不是我们没有爱情,是你不爱我,我不曾说过我不爱你。」

  他一顿,苦笑。「我不知道,你从来没说。」原来,终究还是他辜负了她。

  「你也没问啊。」

  对,他没问。她说他们没有爱情,他便以为,她遇到真正两心相许的爱情,无法再满足于只有温情的平淡婚姻,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因为等不到他的回应,才会转身走开。

  当初没问,而现在会问,或许也只是想知道,她毅然决然舍弃一段婚姻时,究竟是在想什么?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而已,还有承担割舍时,一刀划下去的痛楚。

  他舍不下,他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去挨那一刀——一个让他再痛,都认为值得的理由。

  「你或许认为,我们那样很好,你尽了身为丈夫应尽的所有职责,我应该没有什么好不知足的,但是云开,你没有资格,要一个女人放弃爱与被爱的权利,这两件事一样重要。既然你爱不了我,那么我就去找一个爱我的,然后让自己也爱上他,这比在原地两人拔河,不上不下熬一辈子的僵局来得好。」

  是啊,这就是答案。

  他现在,何尝不是处在一道不上不下的僵局中?总要有一个人,有勇气打破僵局,彼此才有未来可言。

  她一句话,便戳进心里,教他辩无可辩——你没有资格,要一个女人放弃爱与被爱的权利。

  小舞给了他机会,但是既然他没有办法,让她像爱赵之寒那样地爱上他,就应该放手,让她去找另一个爱她、而她也能够去爱的人,诚如若嫱所言,爱与被爱,这两件事都一样重要,只是被爱、而无法去爱的人,就算能够相守一生,她心里也永远会有一道填不了的缺口。

  就像,过去的他。

  如果没有若嫱当初的智慧,他们或许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即便被人深深爱着,他也一辈子都不懂什么是从心而至的快乐。

  他要小舞也变成那样吗?被太多人情债绑着,无法真正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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