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乱花钱、我让你慷慨、你这讨债鬼……」
前面几句还算清楚,勉强算是为她的粗暴行径做出解释,可后来的,就不知道在骂啥了,然而重点不是骂啥,而是揍人。因为钱丢了、心肝疼,就算家里需要东西,也得先把银子交到她手上,她再来进行分配。
可经验丰富的徐皎月明白,钱进到徐陈氏兜里哪还有吐出来的分,弟弟们正在长身子,她自己也太瘦,得多吃点好的。
徐皎月一面躲着徐陈氏的无影手,一面瞄着站在房门口的娘亲,她眼里的冷漠,让她如兜头被冰水给泼了。
自从哥死后,娘看她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
放下手中那扇猪肉,她不顾热痛的双臂和脸颊,反倒笑弯两道眉毛,拉住徐陈氏的手说:「奶奶别急,等我把剩下的银子拿出来,再打吧。」
真不知心脏是要多强大,才能面对一张想把自己给撕了的狰狞脸庞,还笑得那样张扬?
徐皎月的话让徐陈氏歇了手。
还有剩?这桌上、地下的……她哪来的钱?
吵声打断正在写文章的徐闵谦,他从书房里走出来,满脸不耐问:「怎么回事,月月,你又惹祸?」
连问都没问,一开口就认定是她惹祸?
微微的心酸漾起,两个弟弟从爹身后冒出头,脸上带着幸灾乐祸,这就是她极力想要弥补的家人哪。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真可悲。
徐皎月回答,「没事,是奶奶误会。」
从怀里掏出银票和碎银子放在桌上,加上点力气,让笑脸继续维持在脸上。徐皎月讨好地说着,「爹想参加乡试,今年乡试在汾县举办,这一来一回恐怕要花不少银子,我便接下绣屏活儿,东家付给我两百五十两。我想爹出门前,身子得好好养养,乡试比府院考试更辛苦,这才多买些肉回来。」
说完,她满怀希望地等待系统大娘发出提醒,但……她始终沉默。
半点都不感动吗?不感动她的尽心尽力?不感动她的悉心补偿?
娘的表情依旧平静淡漠,她斜倚在门边,态度疏离,嘴角挂着淡淡嘲讽,仿佛厅里正在上演一部戏。
比起爹,娘的态度更教她受伤。
爹对她本就不亲近,而奶奶重男轻女,她从不曾在爹和奶奶身上享受过温情,不曾得到过,也就无从失去。
至于娘……她记得清楚,六岁之前娘是怎样宠她疼她爱她哄她的,直到哥哥死后便截然不同,娘当她是仇人了,对吧?
徐陈氏讪讪的,轻咳两声问,「一幅绣屏怎能挣这么多?」
「我应下的是双面绣。」
「双面绣,什么东西?你怎么会?谁教你的?」
「董叔送我一本双面绣的册子,我琢磨两、三年,绣成一方帕子送到绣庄给东家看过,东家喜欢这才让我接下差事,我琢磨着大概要绣上两、三个月。」
「你要绣屏风?董爷那里怎么办?」
那边可是说好了,一个月一两银子,村里男人进城都挣不了这么多,可董爷让月月上山打扫、做三餐就能净赚一两,这么好的差事,她可舍不得丢。
「要不,明儿个起,董爷那边让你娘过去。」
徐皎月忙道:「不耽误的,我把绣屏带到董叔那里,打理好家务,再利用闲置时间绣。」
「这倒是可行,双面绣价钱真有这么好?」徐陈氏又问。
「是,东家说,若我的手艺再进步些,下一幅能给更高价钱。」
「既是这样,你把双面绣教给你娘吧。」
真的吗?她忙不迭地点头,热烈的视线落在娘身上,她想同娘多处处,想借机拉近彼此关系,她会想尽办法让她们的感情像过去那样。
可……她高兴得太早,热切目光撞上冰山,瞬地,徐皎月的胸口一阵阵发凉……
「我不想学。」姜氏轻哼一声,丢下话转身回屋。
差一点点,徐皎月的笑容挂不住,她得憋着压着才能让脸部的肌肉维持在原处。
徐陈氏见状,一肚子火,指着房门骂骂咧咧。
「成天阴阳怪气的,她在恼火谁啊?如果不是老娘老眼昏花,需要她学?我自个儿来得了。真不晓得是谁对不起她,她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媳妇啊,连婆婆的话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好大的威风……」
眼看徐陈氏扯起嗓子骂个不停,徐皎月连忙从桌子上找出盒子递到她手上。
「奶奶别生气,我想爹要考试,身边需要多带些银子,没舍得乱花钱,只买了支银簪子给您,等我下次赚更多钱,再给奶奶买金簪子。」
徐皎月的极力讨好,让徐陈氏心气稍平缓。「不必,下次卖多少钱,把银子全交给我,别乱花。」
「是,奶奶。」她转身亲手把银票交到父亲手中。「爹,您合计合计,如果不够的话,我再跟东家借点。」
她仰头看父亲,期盼系统大娘捎来提醒,但,还是没有……
笑容渐渐地凝在脸庞,她深吸气轻咬下唇,对自己说:没关系,早就习惯了,过得去的……
徐闵谦看一眼银票,干巴巴说:「不必了,这样就够,你什么时候去董爷家?」
「过几天吧,等爹爹出门,我把家里安排好就过去。」
「也好,去董爷那里要懂事些,尽量把董爷交代的差事办好。」
这是关心?徐皎月暗叹,应不是吧。「爹说得是。」
徐闵谦点点头,跟在姜氏身后进屋,看着他的背影,徐皎月再次轻叹。
「还等啥,时辰不早了,快去做饭。」
徐陈氏出声,徐皎月把难受收拾妥当,重新撑出笑容,勾起徐陈氏的手臂说:「是,奶奶。您等着,我一定会赚很多钱回来,给您过好日子。」
【当!徐陈氏赠正评一点。】
就一点?聊胜于无,好歹奶奶是舒心了。
徐皎月笑开,转身往厨房走去,她听见徐陈氏招呼两个弟弟吃糕点,不公平?是啊,谁让她不是男孙。
经过爹娘窗下时,她下意识停下脚步,不是故意偷听,却听见爹娘争执。
「为什么非要这样伤人?看不出月月想讨好你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什么都不知道,怨她有意思吗?」
「所以呢?我该怪你?」
「真真是无理取闹,好生过日子不行吗?你失去的儿子,我已经让你生回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所以我儿子就该白死?」
「不然你要怎样?杀死月月?」
姜氏不应声,但她的沉默让徐皎月心情凝重,双手在胸前紧攥,她拼命告诉自己,娘只是无法忍受哥哥的死,可娘终究心疼她……
没想片刻后,姜氏缓声问:「可以吗?」
轻轻巧巧的三个字,铿锵!徐皎月听见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
可以吗?娘竟然说……可以吗?
娘是真的想要她死!控制不住的泪水滑落,心坠谷底……是不是她做再多、再努力都没用?
不知何时藏身暗处,眼看着身子贴着墙壁缓缓瘫倒的徐皎月,萧承阳拧了眉心,原来她过的是这种生活?心抽痛着,说不出的难受在胸口翻搅。
「死丫头,你没拿猪肉,要煮啥啊?」徐陈氏的声音从厅里传来。
徐皎月抬头,用力抹掉泪水,拍拍双颊勾起笑脸,她对自己说:「加油,你不会被打倒的。」
是啊,越挫越勇,越难越要笑脸迎人,她怎么能轻易服输?
拍掉身上的尘土,她一面往厅里走,一面用软糯的嗓音道:「知道了。」
话分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