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宝宝瞬间胀红脸,她都是等到安和睡了,才敢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躲在被子里流泪,应该没发出半点声响呀,没想到安和居然全都知道。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好丢脸。」凤宝宝轻轻笑着,「但是你更丢脸,你那秘密……」
柳安和急忙按住她嘴,昏黄烛影中,两人对视,忍不住都笑了,顿时间,心情轻松不少。
须臾,凤宝宝站了起来,再深深看了床上人一眼,便将视线从柳穆清的脸孔移开,以坚定语气对柳安和说:「走吧,我要离开了。」
柳安和看她神色,忽感一阵异样。「瞧你说得,好像永别似的。」
凤宝宝不语,迳自往外走,直至走过屏风,才轻轻吐出话来——
「我爹闹成这样,往后我还有什么颜面踏进柳月家,更遑论来见穆清哥哥。今晚,就是最后一次见他了。虽然穆清哥哥没听见,但是,就当我已经与他道过再见。」
秋夜深沉,一院凉如水,少女语歇,悠悠冷离别。
凤宝宝话一说完,不等柳安和开口,就这么直直地往前走,娉婷身形拖曳着长长的影子,一眨眼就悄然消失在柳穆清的院落。
秋晨露重,池塘荷叶上滴滴露珠凝聚,及至将盛满,忽地一阵秋风,吹动荷叶摇曳,顷刻间,露水一泻而空。
好比两家数十年交情,一夕破碎。
柳穆清隔日中午一觉醒来,便听说凤家人天还没全白,就在凤伯伯发号施令下,全都走了。
过没几日,北京城传来袓母微恙消息,柳安和即刻起程,前去陪伴尽孝。
偌大的柳月家家宅,因着家主夫妇及少主的性情使然,本就安静,如今没了柳安和缠着爹娘兄长说笑逗乐,他父亲又时常在外奔波、打理江湖之事,一下子,整座大宅更沉静了。
如千年冰河源头,如隆冬深雪覆盖,罕无人声。
却说,有一新来小厮,扫地时不慎将扫把从手中飞出,落地之声响在安静大宅中有如雷击巨响,立刻引来众人循声查看,吓得他连声道歉;偏那道歉声在静宅里几乎是响彻云霄,更引来一阵骚动,带他的年长小厮只好先教他如何轻声细语、无声打扫及走动。
那小厮起初以为来到诡谲之宅,暗暗后悔惊怕,一人心神不宁乱走,不想迷了路,分不清东南西北,愈走愈焦急,幸好瞥见长廊尽头有一身影,连忙快走过去想问路。
只见那人身材修长,穿着一件寻常的粗布灰衫,听见脚步声,便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
新来的小厮本欲开口,却在那人回头一刹那,整个傻了。
他幼时偷听隔壁书院老师傅上课,有次听到一个美男子的故事,说是许多人为了亲近他,故意拿水果给他。当时他还觉得那些人疯了,有吃的当然是自个儿留着,怎么可能送给不相干的人。
可看了眼前的年轻男子,他便明白了,确实是有天上仙人般的美男子,好看得让人目不转睛,只恨自己身上没吃的,要不就拿出来全给了。
「新来的吗?」年轻男子看了他微微诧异,开口询问,嗓音偏低。
他正要回仙人的话,忽然有一人过来,将他拉开低声骂:「谁让你进来这儿了!从哪儿进来的?」
「五儿,我看他只是不认得路,别为难他。」
说话之人便是柳穆清。他听从父母叮嘱,在家休养调理数日,如今恢复体力精神,便迫不及待要视察整顿后的布行,正等着喝完药就要出门。
五儿将人撵走之后,命一小厮端来汤药,亲自小心翼翼端给柳穆清,边侍候喝药边说:「少主怎么不多休息一日,明天再去布行?」
柳穆清仰头一口饮尽,笑道:「我早就没事了,不想一直待在屋里。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行经中廊,望向凤家每年到访落脚的院落,不由得脚步一停,想起闹翻那晚,有件事,实在让他百思不解,愈思索愈感到疑点重重……
那夜,他在昏睡之中,依稀听见父母亲前来探看,但他让怀书叔叔针灸后,睡意正盛,困得张不开眼,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人掀被并拉开他衣服查看伤势,不过很快又将棉被盖回。
「怀书不是都说没事了吗?」
他听见母亲开口。
「虽说只是轻伤,可也得好好照料,以免留下病根。还有,往后不可让他三餐不定,若引起胃疾,麻烦不少。」
「我会安排个机灵的,专门负责清儿饮食。你也别太心疼孩子,哪有人不吃饭的!说起来得好好训一顿才是。」
「清儿做事向来有分寸,肯定是忙得没法儿了才会如此。我前阵子不是跟你提过,就让张军师全心帮着他,你让他管那么多铺子,又不给个厉害的帮手,肯定要出事的。」
「我二十岁已经掌管柳月家所有铺子……」
「你当时是迫不得已,怎能拿来一并比较。况且,我们不是早就知道,清儿性格内敛,向来都是厚积薄发。好比练功,他开窍晚,初始进步较慢,但十几年苦练下来,如今已排得上柳月家年轻高手前十。打理生意也是一样道理,得多给他点时间。」
「是是是,平姬这就遵命,明早立刻请张军师前来商议,免得换成你不吃饭了。」
「这主意倒是不错,往后你有什么不答应的,我便比照办理。」
「又在胡说了。你若赌气不吃,我就亲自喂饭……」
「如此其妙,不如等会儿回房试试。」
柳穆清本已慢慢恢复意识,忽然听见两人开始说些亲腻话,不由得大感慌张尴尬,幸好他本就一直闭着眼睛,索性继续装睡。
「对了,瑾凤到底有何盘算?」
母亲忽问出这句让柳穆清瞬间凝神的问题。
只听得父亲开口:「我已与他谈妥,清晨之前他就带着凤家人迅速离开,两家暂时也别联络,若发现有人打听,就一概都说闹僵撕破脸了。按照目前情况推估,应只是有人好奇凤家,才会四处打探,应不是北京那边的人。不过,万事小心方为上策。」
「也好,这已是当前最妥善的应对方式,只是难为咱们清儿背黑锅。」
「一半一半吧。清儿对婚事不感兴趣,他多少感到面子拉不下,瑾凤这人哪里吃得下这种亏。」父亲话虽这么说,却又笑着。
「如此说来,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凤家之事牵扯太复杂,清儿知道得愈少愈好。」
柳穆清愈听愈惊讶,原来父亲与凤伯伯不全是为了他和宝包的事才打起来,两人半假半真合演这出闹剧,为的是在台面上营造闹翻的假象。但是,原因何在?
还有,父亲本是大清朝的贝勒爷,为何会与珠宝商凤伯伯结为过命之交?再说,凤伯伯既是商人,为何一身不凡武艺?又为何带着家人徒儿隐居于深山之中?
还有一桩,每次凤伯伯停留扬州,似乎只与他柳月家见面,其余人等一概不知有此号人物,行事神秘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仔细想来,他曾追问过凤伯伯来历,但父亲总是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母亲则是每回谈到凤家就开始扯起珠宝生意……
是了,其中肯定大有文章,否则何以父母亲要刻意隐瞒,凤家来历肯定就是不能摊开来说的秘密,而他居然直至此刻才恍然大悟。
「少主,怎么了?」
五儿的声音传来,柳穆清看向他,露出一贯微笑,轻轻摇头。「没事,只是多日没出来走动,站在这儿吹吹风,让脑子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