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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翻白眼,“大道理人人会说。”

  “可有许多大道理得做过之后,才会晓得那些说的人并没有讲错。”

  他横她一眼,轻蔑地笑着,“过度善良等同于愚蠢。”

  “若愚蠢能够快乐,何必一定要让自己睿智?”

  孟孟重新翻躺回来,学着他的动作,把手安在后脑杓。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横梁上那两处剥落的油漆。

  许久后,她指着那块地方问:“知道油漆为什么会掉下来吗?”

  “不知道。”

  “我小时候很爱荡秋千,不管是何时,都想坐在上头揺揺晃晃,就连冬天到、霜雪至,我还是想往外跑。爹心疼我,就在横梁上绑绳子,架起秋千。”

  “你爹很疼你?”

  “嗯。”她从颈间抽出白玉观音给他看,告诉他很久以前关于惠致禅师的故事,“……那人是个骗子,爹爹花大把银子请来演戏的,爹爹怕我看得见鬼这事传出去会吓坏村人,怕我被大家害怕、讨厌,所以找那人来演一出戏。”

  “那你还把白玉观音贴身戴着。”

  “观音大士是不是我师父不重要,但这块玉证明了爹爹疼爱我的心思,它代替爹爹陪了我十几年,将来还会一直陪伴下去。”

  鬼公子沉默了,这一刻,他非常羡慕她。

  “我有一对疼爱我的爹娘,我经常想,这辈子过完后,来生必定还能再见。”这个信念支持着她,让她能够乐观地面对每一个明天。

  他看着她含笑的眉眼,有些迷惑。

  失去爹娘还能这般快乐?是因为她得到的疼爱太多,还是愚蠢太过?

  他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一对父母,有没有可光是付出就让他觉得幸福的亲人。

  “喂。”她用手肘推推他。

  “我不叫喂。”

  “可是你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要不,我帮你取个名字?”她笑望他。

  他没应声。

  “你呢,像只骄傲的凤风,就叫凤……三?我是老大,老二是忆忆,你是第三个加入的,从现在起,你是贺家人,是我和忆忆的亲人,好吗?”

  虽然是很随便、很敷衍的名字,但是……能成为她的亲人啊?是她只要付出就会觉得幸福的“亲人”。

  他没回答,却眉毛勾起,眼底含笑。

  孟孟觑他一眼,将头靠回他的肩膀,两人的视线又落在同一个点上。

  那个油漆剥落的横梁上彷佛还架着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闹腾的小女娃,她笑着,银铃似的笑声回荡在两人耳边。

  第四章 人比鬼更可怕(2)

  从恶梦中惊醒后,孟孟再也睡不着。

  风在窗外刮着,从牛后起就下着绵绵细雨,而越落越大,打残了满院鲜花,明天醒来,她肯定会听到瑗瑗囔个不停,瑗瑗好不容易等到凤仙花开,要染红十片粉嫩指甲。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有点凄凉,屋里的烛光被从窗纸裂缝中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灭,气氛有点诡异,但孟孟却觉得温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好看到让人心悸的男鬼在,这一刻,她竟然有淡淡幸福感。

  “凤三,鬼都不必睡觉吗?”

  听见她的问题,他翻白眼了,“我以为,对鬼,你比我有经验。”

  “我又没当过鬼,何况陆爷爷、于叔他们才不会在夜里找我。”人家都是知礼守礼的“好鬼”。

  他不接话,话题就此断掉。

  她吐吐舌头,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他幽幽间一句,“为什么老作恶梦?”

  她咬唇,不知道从哪里回答起。

  过了须臾,他又问:“你被人伤害过,对不?!”

  孟孟讶然心惊,猛地转头望向他。

  他敏锐得让她无从招架。孟孟不懂,为什么他总能看透她的心思?为什么他总能挑起她不敢想、不愿想的事?

  目光胶着间,谁也不愿意先开口,他有他的固执、她有她的倔强,两人僵持着。

  最终,连凤三自己都感到意外,因为从不顾虑别人感觉的他,居然选择退让。

  “不想讲就算了。”

  让步令他觉得尴尬,而尴尬对他而言是陌生经验,大概一直以来,只有他让人尴尬的分。

  不再与她对峙,凤三身子一飘,飘到横梁上,身上的长衫随着吹来的夜风轻轻摆动。

  躺在床上,孟孟没有动怒,反倒勾起薄薄的笑意。

  仰头看着梁上的凤三,他长得太好,若非身分显贵,这样的容貌必会教他吃尽苦头。她不确定他的身分,但他的气度绝非一般人,若他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那么她会为他少吃些苦头感到欣慰。

  孟孟拉过棉被,把自己裹紧,陈年往事在脑海里盘踞。

  很多年了,她尝试不再想起,她相信善念可以解除心底的阴影,相信再多的害怕与震撼终将成为过去,可是……他只用一句话就解除封印,让那份恐惧再次现形。

  突然间,孟孟明白,恐惧始终存在,它并没有成为过去,只是受到压抑。

  长长吐气后,她慢悠悠地把那件连母亲都不晓得的事,缓缓说出口,“那年我十岁,街坊邻居都说我长得这样好,可惜不是出生在髙门大户,否则定可以进宫当娘娘。”她浅浅笑着,刻意说得好像很轻松,试着不让自己狼狈。

  “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娘娘,你的容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比丑陋赢三分。”他冷冷一笑。

  这样直白的批评,哪个女人受得住?嘴巴真坏!

  不过孟孟不在乎,从那之后,比起容貌,她更在乎平安无事。

  “也许吧,乡下人见识不广,没见过真正的美人。”她咬唇,又顿住了,要开口真的有困难。

  他接收到她的不安,目光与她对上,接着毫不迟疑地翻身下梁,侧身躺到她身旁。

  身边多了几分温暖,心头那把锁自动解开,抬眼望着他,她的淡定出现裂痕。

  “后来呢?”他问。

  “那天我要去李大娘家里抱一窝鸡仔回来养,娘的身子不好,得常喝鸡汤,鸡肉贵、鸡仔便宜,因此我家后院经常养着二、三十只鸡。出门不久,我遇见两个陌生的男人来问路,我转头为他们指路,可下一瞬我就失去知觉了。”

  “再次清醒,我发现自己被丢在一个山洞里,山洞中还有个女孩,年纪比我大几岁,她就是你说的那种比上有余的真正美女,五官精致,肌肤白皙,那双眼睛能勾人魂魄似的。她的美貌令人别不开眼睛,只是她双眼无神,衣服被撕裂了,身上瘀青斑斑,两腿之间流着血,她……”她深吸口气,只觉得那一慕彷佛又回到眼前。

  凤三点头,他明白女孩遭到什么对待。“后来?”

  “那些坏人想抓一批貌美的女子卖到南越,南越人比起女子贞洁,更在乎女子容貌。听他们说,中原女子在南越朝廷掀起一股风潮,好似有地位的男人都需要有几个漂亮的中原女子来衬托身分。”

  “他们在你们面前谈论这种事?”

  “喂,无所忌惮地,许是认定我们逃不出去了吧。”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们持续喂我们吃药,药让我们全身乏力,无法逃跑。那个晚上……”她用力吸气、用力吐气,试着不让自己恐慌。

  他伸手轻轻揽住她,不该存在的温暖出现了。

  孟孟微微一笑,把自己埋进他怀里,这时候她需要安慰。

  “那个晩上,其中一个匪徒想对我做同样的事,我很害怕,企图求救,可是喊出来的声音细如蚊蚋。我转头看向那个漂亮女子,竟看见她……”再吸口气,她艰难说出,“她眼底带着一丝兴奋,彷佛、彷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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