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他从小到大桃花没断过,当然知道谁对他有意思。
不过,通常只要他保持漠然,对方就会知难而退了。女生的脸皮,毕竟没男人厚。
纪薇跟上他身边,轻声说:“打扰你了吗?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One Day’和‘Orange Day’都有开,我们的调酒师都很擅长倾听。”他说。
“我跟他们不熟。”
“我们也没那么熟。”他看她一眼,修长眼眸闪过一丝戏谑,而后别开。
纪薇感觉自己耳朵红了,但她力持镇定地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话要说啦,只是觉得看到你这样走,感觉很不错。”
“所以,车子被拖吊也没关系?”
“现在都改成开罚单了,就当是我对政府的贡献喽。”纪薇耸肩说道,把波浪长发拨到一侧——因为她这样最好看。
“果然收入高,对钱比较不计较。”
纪薇不是没听懂他的讽刺,但她假装没听到。
成勋奇没再开口,纪薇也只好跟在他身边继续往前走。
成勋奇将抽完的香烟放入随身烟灰盒中捻熄。“先走了。”
“再陪我抽一根烟吧。”她挡在他面前。
“我不在乎外貌,但空服员总还要讲究门面,抽烟对皮肤不好。”他微笑,眼眸一弯,旋即转身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拜。”
他就这么讨厌她?连陪她多说一会话都不愿意吗?纪薇气得快步转身,不想他若是突然回头,还看到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警察先生!等一下!”纪薇看到前方有一个警察正骑着摩托车停在她的车旁。
她脱下高跟鞋,发挥她以前一百公尺跑X秒的精神,朝警察跑去。
警察见她拎着高跟鞋跑,先笑了出来。
她一看他笑了,心里便有了数,一站到他面前,开始使出十八般武艺拜托他别开罚单。
在她的拜托之下,警察没开罚单,而纪薇很确定自己的魅力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它只是对成勋奇不管用罢了。
稍晚,成勋奇走了半小时后,回到家。
说是家,也许更像一间宽广的饭店套房。没有隔间,黑色大理石地板、石壁主墙面、石材桌面就是屋内全貌了。除了少数家电之外,所有物品全收在柜子里。
他喜欢这种一目了然、一眼就将屋内尽纳眼底的感觉。因为以前他总是要提防喝得醉醺醺的爸爸不知道会从哪里跑出来把他痛揍一顿;后来,爸爸过世后,揍他的人,就换成了妈妈的男友。
只是男友,没有任何正式关系,但他妈妈却像中蛊一样地,怎么被打都打不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那个男人进门。
正因为如此,他半年前才会在医院急诊室探望妈妈时遇见方柏珍——他身为调酒师,对于人的长相和面貌原本就有着比寻常人较好的记忆;况且面貌姣好又有个性的年轻女医师,很有记忆点。
铃铃铃……
成勋奇看向正响着的手机,没有接听的意愿。他不喜欢接晚上的电话,因为从来不会是好事。
事实上,这十年来他已经跑过十多间医院的急诊室了。妈妈在那些医护人员的目光中寻找同情与安慰,直到她的反覆出现让人看出她并无心要改变,对她变得冷漠之后,然后,她便再去其它急诊室报到。
铃铃铃……铃铃铃……
成勋奇看了电话号码一眼,终究还是接了。“妈,什么事?”
“我要借十万。”黄春满劈头就说。
“没有。”
“我知道你有。”
“我每个月汇五万给你,如果还不够用,想买什么,我带你去买。”
“我有朋友生病要跟我借钱……”
成勋奇深吸了口气,努力用最心平气和的语气说道:
“你认为我还会相信这种理由吗?那个男的又赌输了,对不对?”
电话那头没再接话。
成勋奇按了结束通话。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声响到他不得不接。
“我没钱给他,他会打死我!”黄春满在电话那头哭喊道。
“早就跟你说过,要你跟他断绝关系!要你搬到别的地方!要你报警告他伤害!如果被打死,是谁的责任!”成勋奇忍无可忍地大吼出声。
“最后一次了,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几年前,我就听过几百遍最后一次,只有你会笨到相信他!”
电话那头哭了起来,成勋奇结束了通话。
之后他打了电话给妈妈那区的里长,请里长到妈妈家看一看,需要报警时就报警。他逢年过节都会到里长那里送大礼,为的就是这种时刻的有备无患。
成勋奇进入浴室洗热水澡,把温度调到他无法再忍受,这才啪地一声关掉热水。
他用力捶了下墙壁,骂出一连串脏话。
这也是他谈恋爱时,永远无法涉入太深的原因。对他来说,恋爱只是短暂的甜蜜,感情则代表了长远的责任——他妈妈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他不要另一半也为此担心。
况且,他也担心自己血液中亦有妈妈这样不可理喻的执着,所以他宁可明哲保身,绝不和谁有长远关系。
偶然的寂寞,他可以忍受。况且,恋爱的对象,他还缺吗?今晚在路上不就有一个纪薇了吗?
可他需要的不是纪薇,他想要的是一个会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的女人。
脑中闪过方柏珍对着他妈妈大骂的那一幕,他勾唇笑了;但他的笑容很短暂,因为浴室门外持续传来手机铃声。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他将莲蓬头的水量开到最大,却还是挡不住电话的声音,他忍到不能再忍后啪地关掉莲蓬头,冲出浴室接起电话——
“喂!”
三十秒后,成勋奇穿上衣服。
一分钟后,他离开了家门,冲向医院急诊室。
方柏珍曾经以为走上医生这条路,就是她这个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小女人可以抬头挺胸之日的开始;谁知道她一入行就碰上台湾医疗五大皆空——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外加急诊——全都招不到医生,大闹空城计的“盛况”。
缺少新医生,外科报到人数挂零,年会上看到的都是老先生在走动,医院里外科医师一个当三个用,就是如今的医界常态。
她甚至已经立好遗嘱,也跟纪薇说过如果哪天她过劳死了,就请纪薇开记者会说明医疗人员不堪的处境。
当了医生救了人,她却连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没法子在外婆生前的最后几年好好地陪着老人家;忙到最后,她有时真的不免茫然,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没有离开,好像只是因为累到没力气再做出其它选择了。
这晚在医院值班的方柏珍,在累到极点的状况中,走到护理站准备付钱给总是帮她代订便当的急诊室护理师。急诊室一如往常地人满为患,一不小心就会被旁人撞得七荤八素。
方柏珍还没走到柜台,就被一名妇人给撞开了。
“医生,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我?我肚子快痛死了!”便秘三天的中年妇人怒气冲冲地向一名男医师问道。
“你已经问三次了!我不是说急诊是依病情轻重来做处置的?前面有一个中风的、一个车祸脑浆都流出来的、一个烫到要截肢的,你告诉我,我要先处理谁?!”已经累到脸色铁青的急诊室医生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投诉你!”妇人嗓门大了起来。
“去投诉吧,顺便帮忙问电视台还有议员,急诊室里这么多病患,问他们该先处理谁。”方柏珍看着妇人的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