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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豆娘得意笑脸瞬间拉了下来,面色微微发黑。「阿爹!」

  「咳!」项老爹尴尬地清清喉咙,忙陪笑道:「爹爹不是这意思,只是,你不是去赶集吗?怎么——啊!我明白了,这位公子莫不也是赶考乡试,错过了客栈,要来咱家借宿的吧?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不,他是——」

  「老爷子,您好。」佘温瞥见她脸上心虚为难的神情,心下微紧,忙上前揖身行了个礼,笑容温暖,无比谦冲恭敬地道:「请容在下向老爷子说明,其实项姑娘乃是在下的恩人,多得姑娘善心相助,否则在下如今定是流落——」

  「一边去,我来解释!」项豆娘头都被绕晕了,忍不住一掌拍飞他,拉着自家一头雾水的老爹到墙边窃窃私语。「阿爹,其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项老爹听得时而诧异,时而悲悯,时而叹息,最后唔唔作声,连连点头。

  「所以阿爹千万莫再追问起他的伤心事了。」她表情十分之正经,反覆叮咛。「总之,往后他就是咱们项家的人了,虽是日日粗茶淡饭,也好过流落街头,处处遭人冷落白眼,您说是不?」

  「是啊是啊。」

  「再说了,您也知道佘公子这副颠倒众生的面容,摆在外头就是红颜祸水,要是一不小心遭人拐到小倌馆去,那岂不是一生清白都呜呼哀哉了吗?」

  项老爹啊了一声,满脸紧张,重重点头。「没错没错。」

  「而且您一瞧他就是个老实头,像这种不谙世事俗务的贵公子一朝门户败落,甭说心里有多难过了,光是怎么养活自己恐怕都是个大问题,咱们现今收留了他乃是大大功德一件,圣贤不也说过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的道理吗?」

  「对的对的。」项老爹抚须大赞,「不愧是爹爹的好豌豆,竟有这番胸怀见地,真真无愧对多年来圣贤诗书的薰陶,爹爹很是欣慰啊!」

  「那就这么决定了。」项豆娘再也憋不住奸计得逞的笑容,转头朝那个一直乖乖站在十步外,保持垂手恭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状态的「好孩子」,扬一扬下巴。「阿温,来!」

  「欸。」一整天下来,佘温显然已经习惯了被豪爽霸道的农家妹子呼之即至,挥之即去的情况,二话不说乖顺上前,微红着玉脸,眨着清亮眸子,满眼信任地看着她。「项姑娘。」

  「乖。」她对上他温润澄澈充满信赖的眼神时,总有种自己是养了头可爱宠物的错觉,忍不住伸手。「低头。」

  他不解,却是依言低下头,被她宠溺地轻拍了两下。

  被比自己娇小很多的姑娘拍头,本应显得怪异受屈,可是这一切被坦率飞扬、明朗亮丽的她做来却是如此行云流水,彷佛再天生自然不过了。

  她……真像女娲姊姊啊!

  佘温怔怔地凝视眼前笑得正欢的小女人,胸口塞满了各种热热的什么,像是争相着要涌现出来。

  是温情,是友情,还是亲情,抑或是……

  「来吧,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项豆娘笑容都快咧到耳边了,「以后就管把这儿当自个儿家,千万别客气啊,我也不会跟你客气的,嘿嘿嘿嘿。」

  佘温被这温馨的话语感动不已,完全没有察觉话里头的弦外之音,直到第二天一早,他方才恍然大悟,可为时晚矣!

  大清早,鸡未啼,狗未吠,佘温就被一连串敲门声唤醒,正迷迷糊糊间,手上已经被塞了一套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裤,看样式该是五、六十岁的老人穿的。

  眼前这个装束俐落的姑娘对他笑得露齿,看起来很是眼熟啊!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天生患有人脸记忆模糊症,认人很笨的佘温努力在混沌的脑袋瓜里搜索着关于面前这张小脸的记忆,半晌才终于想了起来她是谁,又叫什么。

  「谢谢项姑娘,其实我——」自己可以弄来新衫的……

  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的项豆娘一举手便阻住了他的张口解释,话如竹筒倒豆子般飞快滑溜滚将出来:「就说不用同我客气了,你快快换上跟我出来,天快大亮,没时间磨叽了。」

  「喔。」他眨眨眼,点点头。

  好像自醒来到现在,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动作……

  房门砰地关上,伴随而起的是门外那不耐烦清脆嗓音:「快点!」

  他只得三两下脱了衣袍,换上袖口裤管短了一大截的粗布衫,原本清清俊俊的玉公子摇身一变农家儿郎,可就算再粗衣陋衫,却怎么也掩饰不了他通身明媚风华的气息。

  佘温才踏出房门,就被她拖着往屋外走去,几乎是给「扔」进了田里。

  「快,咱们得趁着露珠未干日头出来前采割完菜,否则给阳光一晒就不嫩口了。」她朝他背上挂了个篓子,再塞给他一柄传说中的圆月弯刀……呃,是弯弯镰刀,指挥道:「你割这头,我割那头。记得挑漂亮的,取菜茎一指宽的地方,下手要快狠准,不准伤了菜叶也不准拔出根来,懂了吗?」

  「……嗯,懂了。」见她神情端凝,他也很是严肃地点点头。

  项豆娘见他如此孺子可教,几乎感动到飙泪。苍天开眼啦,家里终于有个具缚鸡之力、富生产能力的男人了啊啊啊……

  果然一时热心助人——兼拐带清纯少男——是她这十八年来做过最英明最正确的选择呀!

  她洋洋得意,自许英明,却也不忘下手如秋风横扫落叶,唰唰唰地砍杀过一排又一排,直到身后竹篓满是翠绿嫩叶,这才终于停手,抹了下汗水,笑嘻嘻地回过头去看自家「免费长工」的成果如何。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险险喷出一口血来!

  「你你你……这是在干嘛?」她圆圆眼儿瞪大如铜铃,手抖得像快中风。

  「嗯?」佘温笑容温良地回头,修长大手持着镰刀,却是举止曼妙,宛若清风明月。

  「嗯什么嗯?你你你……我是叫你割菜,不是叫你来莳花弄草的!」她差点被他活生生气死,颤抖着唇道:「我都割完一大片了,你、你还采不到十株菜……」

  他玉脸渐渐地红了起来,内疚地低下头。「每一株都长得很漂亮……我有点难选……对不起……」

  她满肚子迫不及待喷发出来的吼声在对上他羞惭自责的神情时,瞬间戛然断止。

  吸气,吐气,再一次,吸气,吐气……很好,冷静才是处置事理最明智的态度。

  「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解释清楚。」她揉了揉隐隐抽痛的眉心,拿出一贯对付小白花阿爹的手法,放缓语气道:「这样吧,就不管漂不漂亮了,你只管下手割,好吗?」

  「好。」佘温那张俊脸亮了起来,欢喜地重重点头。「项姑娘,我不会教你失望的!」

  「这种态度就对了,我很看好你的。」她松了口气,反怒为笑。

  然后又是一阵各自转身努力。

  日头出来了,近夏的阳光渐渐将清凉的气息染上了三分热意,项豆娘停下动作,回身一看——激动得手上的镰刀差点当作暗器射过去!

  若撇开农作物的生产量不提,看着破晓的金色光影下一个翩翩仙人,微躬着腰,修长手指温柔轻抚过绿叶,满眼爱怜不忍地轻轻采摘而下,彷佛指尖拈的不是菜,而是花,这一幕,该是何等动人的如诗如画啊!

  可是——偏偏项豆娘不是诗人,是农人,还是这无崖村里上上下下公认最最勤奋干练的第一农家女,平时都恨不得种子一撒,见风就长,最好还能一年三获,年年大丰收,赚个钵满盆满,她如何忍受得了有人在那儿糟蹋时间做无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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