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关上,陆云锁在最后一瞬间终于变了脸色。他大步冲上前去扳住电梯门。
王司机请他高抬贵手。“云锁先生,这样很危险。我们先生还赶着回家吃饭。”
吃饱饭才有体力继续找太太,这是陈嫂交代的。总不能太太还没找着,先生自己就先垮下了。
陆云锁当然没有放,他扳着电梯门问:“你是什么意思?”
看来他还不知道孙霏已经决定离开他了。陆静深不无感慨地道:“我指的,当然是她。”
她。那个爱他入骨,就是死了化成灰也不可能离开他的女子。陆云锁冷笑一声:“她不会离开我。”
“不会吗?”陆静深抿了抿嘴,似欲言又止,最后方道:“陆云锁,其实你跟我很像。”在感情的路上都蠢得像头驴。“我本来也没什么立场批评你。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做得比你好。”
在陆云锁不以为然的嗤笑声中,陆静深神色淡定地道:“我已经能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归属,这一点你还做不到。”
陆云锁眼色一闪,松开了手。电梯门终于缓缓关上,陆静深对王司机说:
“终于可以回去吃饭了。”
如果吃饱饭后宁海就回来了,不知道该有多好?
第16章(1)
十二月底。
开启网路通讯,再次接到谭杰诺的讯息时,宁海吓了一跳。
“你不是在东南亚?”怎么突然一阵子没消息后,如今他人居然在非洲?害她还为他担心了好一阵子。
谭杰诺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原因,宁海这才知道,原来当时他是被列入黑名单,给M国的军政府驱逐出境了。回美国后,又不小心染上肺炎,前阵子才刚刚出院。期间他打过几通电话试着联系她,但她的电话始终在关机状态,联络不上。好不容易才在网路上找到了她。
至于为何会在非洲,是因为突尼西亚爆发了反政府的示威革命,透过网路社群快速的串连,茉莉花革命风潮已在非洲许多国家引起一连串的模仿效应。
“来吧,海儿。”谭杰诺说。“你的假期也该结束了,我和一群无国界的记者朋友现在正在非洲观察这阵革命风潮,总觉得未来这阵子阿拉伯世界不会太宁静,如果你正闲着没事,不如加入我们吧!”
宁海考虑了半晌,答应了。她是从英国飞过去的。
玛莉在伦敦有一家艺廊,交给她的朋友威廉·华森帮忙打理,培养了些没有名气,但很有才气的艺术家。虽是赔本生意,但艺术是无价的。玛莉生前常这样说。所幸这一、两年艺廊渐渐收支打平,才有办法继续支撑下去。
离开陆静深后,她盲无目的,流浪了一阵子,顺便拜访一些旧友,探望了几个长辈,聊聊彼此近况,不知不觉也过了一个多月了。
她常会忍不住想起他。
每一想起,宁海就觉得自己很没种。他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说了爱她,她却吓得逃走。当她提着简单的行李,拿着机票上了飞机时,才猛然意识到这种行为简直跟个胆小鬼没两样!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追根究柢,她原来,竟不敢相信他会爱她,只因她不确定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人爱。
她是单亲家庭出身的孩子,父亲在她十二岁那年出车祸过世,往后四年,她在不同的寄养家庭间流浪,虽然那时认识了简行楷,多了一份没有血缘关系的手足之情,然而当时他们都太年少,无法照应对方长期欠缺安全感的心灵。
简行楷甚至比她更定不下来,离开寄养家庭后,听说他到处旅行,却从不曾在同一个地方长期停驻。而她的幸运时刻,则出现在她十六岁那年,她参加政府主办的出国打工旅游,在异乡一条长街上遇见了玛莉……从此心头上才有了一副恒指南的指针,无论漂流再远都会忍不住回望。
初初逃离陆静深的身边,那种心慌意乱的心情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下来,却依旧无法冷静面对。光是流浪已经无法阻止她耽溺在爱与不爱的纠缠里,她需要做点什么正经事才好,正好刚刚辞去工作,加入无国界自由记者组织的谭杰诺来了消息,于是她答应了。
这一年有个极寒冷的冬天,欧洲到处都传来暴风雪带来的灾情。
新年假期结束不久,大雪后的一个早晨,威廉·华森停好他那辆开了十几年的老爷车,踩过一片厚厚的积雪来到艺廊门前时,看见了一个身穿长大衣的东方男人站在艺廊门口。
那男人戴着墨镜,身材顽长,听见他的脚步声时,便缓缓转过身来。
灭廉·华森觉得这个东方人的下巴轮廓有点像他一位故去的朋友,不知为何又猛然想起半个月前才离开伦敦的那位东方女孩,忍不住扬超唇主动向面前的陌生男人打了声招呼。
“日安。”他是个爱尔兰佬,说起话来有浓浓的腔调。“不知先生来找寻什么,我能为你效劳吗?”艺廊的名字好巧不巧,正是“Search”。
“找寻?”那男人微挑起眉,循着他的声音看向他道:“是的,我来找一位叫做威廉·华森的先生,请问你认识他吗?”
威廉·华森一听是来找自己的,不由得一奇。“我就是威廉·华森,不知道你是……”
“陆静深。”那东方男人回答。“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杜玛莉的外甥。”
威廉·华森一听见他名字,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的表情。他赶紧掏出保全钥匙卡打开艺廊的门。“外面天冷,请进来坐吧!”
杜玛莉是家族里的黑羊。
本名杜书砚的她是杜家如今对外一致闭口不谈的么女。因为是么女,所以一向最受宠,因为最受宠,所以在她开始做出种种败德而不为家族容许的行为时,如杜家这种名门望族势必无法接受她的离经叛道。
“我认识她时,她还很年轻……”
艺廊的小沙龙里,暖气源源不绝地从风口吹出来,驱走了一室的寒冷。
咖啡香白烟袅袅,威廉·华森坐在一张红色沙发里,衬得他一头已然转灰的红发十分醒目。略带遗憾的,他看着对座男人失明的双眼,忍不住叹息道:
“那时我因为连续三个月卖不出一幅画而被老板裁员,花光了身上存款,走投无路之际本想跳进泰晤士河里,可她就站在河边,凉凉地说了一句,‘河水很脏喔,天气很冷,你想喝杯咖啡吗?’,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她。后来她开了这家艺廊,我帮她管理,但从来没对她表白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陆静深问。
“她说她没有心情再去爱了。”回忆往事,威廉·华森不由得眯起眼,瞪着天花扳道:“才二十多岁的人居然指着胸口笑说,“我这里,空了。’,她说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再没有办法用次重要的来取代。我本来以为她失去的是一个情人,后来才知道不是——加点咖啡吗?”
陆静深摇了摇头。“不了,谢谢——那么,她失去的是什么?”
沉默好半晌,威廉·华森终于回答:“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麻烦再加点咖啡,谢谢。”陆静深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地道。“你怎么知道她有一个儿子?”
威廉·华森替陆静深添了热腾腾的咖啡后才道:“她没有讲,是我自己猜的。她有一张照片,是个很小的男孩,不到两岁的样子。有一次她不小心从口袋里翻出那张照片时,掉在地上,我替她捡起来,她却说不要了,叫我帮她丢掉。她说这话时,表情悲伤得让我以为照片中的小男孩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