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最好了。”刘叔说:“怡情养性不说,还可以消耗多余的体力。”
宁海笑到脸都僵了,至此方知她错得多离谱。想与这群家臣斗,她还差得远。顺着大伙儿给的台阶爬了下来,清了清喉咙,她问: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你们最快可以什么时候离开呢?有没有去处?”
钱管家代表众人给出答案:“明天一早。太太不用担心,我们有去处。只是我们走了以后……先生就拜托太太了。”说罢,他向宁海弯腰一鞠躬。
宁海吓了一跳,赶紧阻上他。“钱管家你别这样,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的。”
得到宁海的允诺后,钱管家总算肯直起腰来。
陈嫂在这时紧紧握住宁海的双手,以着温暖的眼眸看着她,语气慎重地道:“太太,我们把先生交给你了!”
正是太过清楚这些老人有多么宝贝陆静深,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宁海忍不住心底一暖,颇有点任重道远的感觉,但又不想给了他们错误的期待,只好提醒:
“你们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真的放心把他交给我吗?”
“你是谁不重要。”回答的人是刘叔。“你不是常跟花说话吗?那就够了。”
……
真是傻气又好笑的回答。
可瞧她如今怎的……她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她非但没有好好照顾陆静深,她甚至把他搞丢了!
“陆静深,你到底在哪里?”
风雨中,宁海遍寻不着他的人。她又急又慌又心乱。
她不断打电话回大宅,想说如果他回家了会接电话,可电话那端始终无人接听;她也不断地拨他的手机号码,可除了稍早曾打通过一次外,之后他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种种可怕的想像在她脑海里生成,她愈想愈怕,怕他真出事了。
再没他下落,她就要把钱管家他们找回来帮忙了。只靠她一个人,力量太小,万一找不到……
怕他先回家了却没接电话,强抑下心里的慌乱,宁海决定先回大宅一趟。定到路旁拦计程车时,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一滩泥水泼溅到她身上。
她浑身湿冷,却无暇在意,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刚坐进车里要报地址,手机便响了。她赶紧接听——
“是陆太太吗?我这里是派出所,我们找到陆先生了。不过他出了一点意外,现在人在警局这里,你能尽快过来一趟吗?”
当下,宁海整个人像是被人淋了一桶冰水后又被浇上热水。
“小姐要去哪里?”计程车司机回头问她.
宁海怔仲半晌,方回神道:“请载我到警察局。”
陆静深出门时遇到了小偷。
小偷见他失明,跟踪了一段路程后,趁着他不注意偷走他的手机和皮夹。
没有钱,又没有手机可以求援,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道上,陆静深生平第一回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自己的无助。
所幸那个小偷在偷完他的东西后,又去偷别人的,结果被巡逻的警察当现行犯给逮到了警局。警察在查扣小偷身上的赃物时,发现了陆静深的皮夹和手机,这才循线找到了失明的他。
“你可以叫一辆计程车回来啊!车钱回家再付就好了。再不然也可以打一通电话给我,让我知道你人在哪里。”离开警局,坐上先前那辆计程车后,宁海对着陆静深低吼。“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不吭一声地跑出去,会让人替你担心吗?”
同样一身湿冷的陆静深听出宁海声音里的火药味——她音质偏冷,声音一向是平静的,几时这样充满情绪——讶然之下,不禁怔怔回答:
“我一时没想到……”
“你没想到?”宁海不觉提高了声音。“你没想到?这么基本的事……”
“是啊,这么基本的事,我却没想到……”陆静深自嘲一笑。不想宁海看见他的脆弱,他面向车窗。“那么,我当时都在想些什么呢?宁海,你想知道吗?”
宁海尚未回答,他已说出——
“我想着,既然终有一天,我必须独立打理自己的生活。那么我就应该要能自己出门、自己回家;我想着,如果我不但能自己出门,还能平安回到家中,你是不是会很高兴?”顿了顿,他艰涩地又说:“可是我回不了家,宁海。当我一个人走在你曾陪我一起走过的街道上时,我心里充斥着的不是熟悉感,而是恐惧。我不知道眼前的路该往哪里走,也不肯定下一个转弯的方向正不正确……路上人来人往,每一次与人擦肩而过,都让我心里充满防备;被违规停在人行道上的机车绊倒时,我只恼恨为什么自己看不到!那条路,明明你都陪我走过的,可为何我还是没办法自己走一遍?我想的,想试试看,即使眼睛看不见了,是不是还有机会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宁海沉声问。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有能力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陆静深说。
“你是个瞎子,你永远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宁海无情地说出事实。
闻言,陆静深下巴一紧,道:“我现在知道了。你说得对,我做不到。”
“你知道个屁!”宁海几乎要吼出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而我也没要你那么做!”
“那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声音听起来意外地平静。
“我只要你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宁海哑声喊出。“你不必去过跟别人一样的日子,你可以过你自己的日子,但不是成天躲在屋子里假装是个隐士。你依然可以读你想读的书,听你喜欢的音乐,挑剔你不喜欢的菜色,但不是自怨自艾,更不要为了别人来牺牲自己!你懂吗,陆静深?我说的这一切?”
他缓缓转过脸来,寻着宁海的所在。那看不见的双眼,阒黑深邃,仿佛宁静的海。而他竟敢说:“我懂了。”
她却掩着脸哭了出来,不看他。“你懂什么?”
“宁海,你是心疼我吗?”
“我是问你,你懂什么?”宁海抹去脸上分不出是雨气还是泪水导致的湿意,而后她手僵住,来不及阻止他伸手摸向她的脸。
“你在哭,宁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他状似自嘲,又似终于释怀地回答:
“是啊,我终于懂了。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我可以过我能力所及的生活。以后迷路时,我会叫计程车送我回家;如果我的钱被偷了,我会先回家,再让你替我付车钱。你看,我是不是懂了?”
他是终于懂了。懂了现实里的残酷与不得不;懂了应该妥协的,与不能妥协的事。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想教会他的吗?可为何在他果真懂得这一切的时候,她却会如此心痛?心痛到,不能呼吸……
久久没听见她的声音,陆静深伸手碰了碰她的肩,却触及她一身湿衣,下禁皱眉。“你衣服怎么湿答答的?”
宁海还是没回答。陆静深只好请司机将车内暖气开大一点。
时值初秋,暖气一开,计程车司机首先受不了车内的闷热,赶紧加快速度把乘客送达目的地。
付了车资后,宁海便拉着陆静深下车,也不撑伞——反正他俩衣服早就湿了。
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她忍不住哆嗦起来,却顾着推陆静深往浴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