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我。」她回答。
「为什么?」
「很难理解吗?为面子、骄傲、自尊,为了顺利在霍家后院立足生存。」她的口气很淡,却隐含对自己的嘲讽。
他听出来也看出来了,她望着自己的双眸没有过去的狂热,她的脸庞失去兴奋激情,她对他……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什么理由让她在处心积虑嫁进霍府后,态度大转变?因为欲擒故纵?她正在酝酿下一波阴谋?
想证实什么似的,霍骥又问:「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人要脸、树要皮,我要的不过是一块遮羞布,你不至于连这个都舍不得吧?」
遮羞布?她怎能如此云淡风轻?霍骥不轻易发怒的,但他被惹火了,什么事在她眼里都是理所当然?
知不知道她的任性改变他的命运,知不知道云珊因为她的恣意而受伤,她只看得见自己、只想着自己,从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真是个再自私不过的女子,偏偏他得和这种人牵扯一世!
他不是刻薄的男人,但想起云珊的眼泪哀伤,他抑不住刻薄。
霍骥咬牙,放任自己对她残忍。「如果你只想要一条遮羞布,相信不少男人愿意毛遂自荐,请问,为什么非我不可?」
为什么非他不可?这话,她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是中蛊?是命运注定?不知道,她问过一辈子、盼过一辈子,直到冰冷的刀锋落下也解不出答案。
她冷笑讽刺。「所以你该感到荣幸。」
荣幸?对,他真是荣幸啊,荣幸被她二度算计,荣幸因为她而身不由己,荣幸因她计划改变……哈哈,他真真是太荣幸了!
霍骥咬牙切齿,欣然两句话在他心底烧出一团旺火,紧握拳头,他道:「往后有这种『荣幸』,还望公主万万不要眷顾我,若有别的男人愿意承受,在下乐观其成。」
意思是他不介意戴绿帽?他乐观其成?在他眼里,她就是青楼妓女、淫娃荡妇?天,他就这么看轻她?
不对,不仅仅是看轻,他是恨她吧,恨她毁了他与梅云珊的爱情婚姻,恨她破坏他对未来的想望,便是这般深沉的憎恨,令她付出再大努力也得不到回报。
因为憎恨,无法回心转意;因为憎恨,无法多看她一眼;因为憎恨,无法喜欢旭儿、暄儿,他对她的漠视、折辱……通通是因为太恨……
燕欣然,你怎么活了一辈子,卑微了一辈子,才晓得自己面对的是他永远放不开的厌恨?
她居然傻到相信尽心会有希望,努力能够获得改变,居然蠢到认定他会心疼她的牺牲,当光阴推动、环境改变,他会愿意转身看看背后那个深爱自己的女人。
真是笨到无可救药……
欣然瞠大眼睛,她要把他的怨恨看得仔仔细细,要用力提醒自己,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千万别贪心。
吞下哽咽,她逼迫自己,将残余的爱恋断得干净。
「不说话?」他不喜欢她的沉默。
「你在意我说什么吗?」于他而言,她说的话不是狡辩,就是为了促成某个阴谋而生,她在他心中已经定型,她是他的对手敌人。
「不在意。」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愿意向你承认,坚持嫁给你是我错了,既然你已经『慷慨』的给过我遮羞布,往后你可以不见我、不进这扇门,我保证绝对不找你麻烦。」
她认错?她不找他麻烦?不对,她想尽办法嫁进来,怎可能就此放弃?这不是他认知中的燕欣然。
她任性骄纵,有个皇帝父亲让她有足够本钱使所有人听令于她,她喜欢折服他人、逼迫他人,凡想要的就必须得到手,她是个让人厌烦的女子,只是……
她不吵不闹,清澈的眸光淡淡地定在他脸上,她没说话,嘴角甚至带着笑意,他却看见她的……绝望?
绝望?在她三番两次追求被拒时,她不曾绝望;在她想尽办法接近,他却千方百计泼冷水时,她不曾绝望。她那样骄傲跋扈的女子,却在嫁给他的第二天清晨绝望?
他不懂她,一点都不懂。
欣然不想面对霍骥的审视,随便他怎么想像,她必须学着不在乎,必须试着把他从心中摘除。
「来人。」她扬声喊。
席姑姑推门进来,看一眼对峙中的新婚夫妻,垂眉站在桌旁。
「备水,该到前头认亲了。」欣然道。
「是。」席姑姑出去吩咐下人。
恍然大悟,霍骥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原来是为这出?她以为认错服软,他就会低头陪她去认亲?是啊……她不是说过吗,什么都不要,就要遮羞布。
差一点点啊,差一点又被她算计,面对这样的女子,他必须更小心。
冷冷丢下一声轻哼,随意套上衣服,霍骥不看她一眼,匆匆离开喜房。
欣然并不期待他会陪自己认亲,只是再度看见他决然的背影,还是抑不住地黯然……
闭上眼、用力吸气,她告诉自己再不能受他影响,重生后的燕欣然怎能重复抑郁哀伤?面对铜镜,她逼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洗漱、上妆,换过新裁的衣裳,她不允许自己懦弱。
如果重生的时间点是错的,那么她便倾全力扳正错误,此生她再不让刽子手手上那把刀悬于颈上。
没人带领,欣然却熟门熟路地走往前厅。前世,这条路走过千百次,哪里种什么花、哪里靠近什么院,她一清二楚。
玉屏、玉双跟在身后,她们是从小就在欣然身边服侍的宫女。
由此可知,皇帝多么心疼她,即便这桩婚姻的起因是一桩丑闻,皇帝还是高高兴兴的把女儿嫁出去,因为女儿喜欢,其他的都不要紧。
于是两百多抬嫁妆,上百人陪嫁,皇帝只恨不能给得再多。
对此,皇后笑道:「欣然出嫁,把皇上的小金库全给掏空啦!」
听见皇后说笑,皇帝道:「这倒是,要不,从你的小金库也倒腾一些出来?」
皇后没有半点犹豫,大大方方给了。
想到这里,欣然苦笑摇头,自己真是识人不明,谬误太甚,错把蛇蠍作闺蜜,错将虚伪当真心,不仅错认霍骥,也错认燕历堂、错认大皇兄、错认皇后娘娘。
她偏信李公公的话,认定母亲早产身亡与皇后脱不了关系,她怨恨皇后多年,处处与她作对,直到燕历堂坐上龙椅,李公公摇身变成总管太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公公是燕历堂的人。
李公公在她耳边道尽谗言,令她疏远皇后娘娘及娘娘所出的大皇兄与四皇兄,处处袒护「身分卑微、生母早夭、与自己同病相怜」的燕历堂。
父皇对三皇兄另眼相待,何尝没有她的因素。
三皇兄欲成大事便缺不了金钱,确定霍骥加入三皇子阵营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大把大把银票透过李公公送到霍骥手上,她悉心尽力助三皇兄成事,以为能换得霍骥受重用,一旦三皇兄登基,霍骥便是从龙之功,谁知结局与她想像的迥然不同。
一声妒忌,妒忌霍骥与梅云珊之间的感情,一句功高震主,害怕霍骥的才能本事,然后换来整个家族、数百人身首分离的命运……
不会了,她再不会给燕历堂任何机会,她对天发誓!
一路走来,现在的安南王府不济,宅邸虽大却败落得严重,园子里的杂草快没过人的脚去,除那一排桂花和掉了漆的斑驳水阁,竟无其他的景色可以看,池塘里残荷仍在,满树枯枝无人修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