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严冬方过,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几片嫩嫩绿叶,奶白色的花蕾点缀其间,在仍带着微薄寒意的春风里颤颤巍巍。
莫封骁的脚步走过长廊,视线却定在那植在廊外、不小心生进廊里的杏枝之上。
听闻乔家夫人爱杏,乔老爷便在府里植满杏,依眼前状况看来,的确如此。
深园里有一大片杏林,风一吹,繁花晃曳,怕是会关不住满园春色吧?
这想法才掠过,他的思绪便被深院中传来的吵杂声吸引,循声望去,只见深院中一群奴仆围在一棵刚抽新芽的老杏树下,不知嚷着什么。
还没瞧清,在一旁领行的乔府总管暗抑着心里的忐忑,恭声唤道:「莫公子,这边请。」
莫府有两人是乔府上下怠慢不得的贵客,一位是莫府太奶奶,一位便是这位莫公子莫封骁,亦是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君。
说起莫府,可是京城响当当的人家,做的是文人生意,开设的「润宝坊」里卖的文房四宝货源,皆来自各地的上品,加以皇帝亲题墨宝御赐匾额,成了骚人墨客、朝中大臣采办文房四宝之处,也是入京赴考书生才子必临之处。
除了京城本铺,大江南北各地也设有分铺行号,每年年终岁时汇整的帐目数量惊人。
乔府做的是水路货运生意,名下曾有上百艘载货大船,可惜一次遇上风灾,损失了船及货物后元气大伤,经营了三代的生意逐渐没落。
莫公子与小姐的婚约是由两家太爷订下的,虽然乔府不如以往风光,却未见莫府有取消婚约的打算。
几个时辰前,莫府太奶奶才过府作客,这会儿连莫公子都过来了,莫不是要谈亲事?
总管暗暗揣想,却又急得冒冷汗。
不知道莫公子会在这时候出现,他家小姐正在园子里「忙」着,若让人瞧见小姐那模样……唉唉,似乎不太好。
总管暗暗敛住思绪。此时最要紧是将莫公子领进厅,别让小姐吓坏了未来的夫君哪!
未料这念头才闪过,园里忽地又传来一声惊叫——
「啊、啊啊——小姐,您别动、您别动,我让春蝉去拿木梯、秋雁拿长竿,您别动啊!」
一心悬在眼前的纸鸢上头,攀在树上的人儿努力伸出手,盯着自己就快碰着纸鸢边的嫩指,痛苦地嚷嚷:「彩、彩荷你别嚷,我、我就快、快>陕勾、勾着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主子离那卡在枝桠间的纸鸢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啊!
「我的好小姐,您别逞强啊!」站在杏树下的丫头急得快哭了。
分神瞥了声音哽咽的丫头一眼,乔沁禾出声安抚。「彩荷乖,没事,我行的,你要对我有信心,别哭喔!」
话一落下,大姑娘继续为那咫尺之距努力着。
发现总管惊慌地顿住脚步,莫封骁跟着再次停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挑了挑浓眉。
那杏树上,碍眼地伏了一坨有粉有绿的布料。
那不是花、不是叶,垂下的衫袖被春风吹得忽上忽下地摆荡,反倒似染布坊里初绞色的彩布,正悬晾着风干。
彩布衬着澄透的蓝天,颜色赏心悦目,但听丫头们的嚷嚷,莫封骁定睛再瞧才明白,树间那坨布料,应该……
是乔家千金。
挑起浓俊的眉,莫封骁诧异不已。这位小姐居然野到爬树?!
惊愕尚不及消化,一声尖锐的尖叫再次冲入耳膜——
「勾、勾着了啊!啊——」
那兴奋的嗓音尚未诉尽,莫封骁便瞧见她一手抓着纸鸢,身子直往树下坠。
姑娘的春衫、未梳成髻的墨发随风飘散,那身影彷佛随风坠落的花瓣,让莫封骁的心无由地悸动了起来。
「小姐、小姐——」
彩荷见状,急急唤了几个丫头,拿出早备好的厚棉被摊开,一人抓着厚被一角,朝着主子坠下之处拉开。
大张的被瞬间形成一处安全空间,但人一坠下,四个丫头却因受不住下坠的力道,瞬间倒得歪七扭八。
「唉呀!不好!」
见这状况,总管忘了身边的贵客,赶忙翻过长廊护栏,急急朝着园里而去。
莫封骁静静杵在原地,看着园子里慌乱的情景。
突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那被护在厚被中的人儿在众人的簇拥下站了起来。
「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
任丫头们围在身边紧张地喳呼,她拿起纸鸢,视线不经意瞥向那杵在长廊间的身影。
莫封骁的视线与她交会,映入眼底的脸容白嫩净雅,教他莫名地心颤。
太奶奶常说乔家小姐长得好,是比花还娇美的人儿。
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那张嫩白脸容上是两道如柳孅眉,鼻梁秀挺,杏眸水灿如星,如同花瓣般的唇丰润娇嫩,仅是唇角轻扬,笑颜宛如娇花初绽,美得让人无法移视。
「久叔,那是谁啊?」敛住笑,乔沁禾好奇地问。
闻言,总管循着主子的视线望去,发出一声惊呼,赶忙奔回贵客身边。
不知总管为何急成那样,乔沁禾好奇地想趋近,却听见奶娘微绷的嗓由另一端传来。
心一提,乔沁禾连忙躲到四大丫头身边,道:「彩荷、春禅、秋雁、翡翠,快、快掩护我!」
奶娘四处寻不着她,又见她未梳髻、散着一头发,要是被逮个正着,铁定又要叨念一顿。
「小姐,不行啊!云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似乎、似乎很生气……」彩荷挡在主子身前,话说得结结巴巴。
「你们别说瞧见我了,知不知道?」
乔沁禾开口警告,拎起裙摆、矮着身子,偷偷地、迅速地在杏林间移动。
总管远远看着主子有失闺秀仪态的行径,错愕得瞪大眼。
这、这……主子是存心让未来夫君留下不好的印象吗?怎么他愈是要避开,主子却愈是要展现「不同」的一面?
不知总管在心中哀哀叫苦,莫封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视线却定在乔家千金身上。
只见她以颇不雅的姿势远离杏林后,迅速跑开,一头未受束缚的青丝与彩衣随风飘舞,竟为黯淡的杏林添了抹旖旎春色。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淡香,也不知是早开的杏花,或是她身上的味道……让他很难不对她留下深刻印象。
只是……像这样一个性子未定、养在闺阁的姑娘,真的撑得起莫家那遍布大江南北的文人生意吗?
莫封骁皱眉沉思,再次怀疑太奶奶的决定。
乔沁禾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才出了杏林便被奶娘逮个正着,押回闺阁梳头换衣。
「瞧你这野性子,还像个姑娘家吗?」
云婶看着她长大,一个水润润的美人儿愈渐出落得标致,性子却越来越活泼好动,她不由得边替主子梳头边叹息。
乔沁禾刻意放软语调,甜甜地开口。「奶娘,人家就只是……舒舒气嘛!」
乔府上下皆知,杏林是爹爹为了悼念已逝的娘所辟建,对每一棵杏树格外宝贝,像她这种让纸鸢卡在树上的事,是万万不能让云婶知道,否则绝对会被叨念得耳朵长茧。
即便她天天听训听惯了,心里虽受教,偏偏管不住,非得要做些一般姑娘家不会做的事才快活,她自个儿也挺无奈的。
听主子讨饶意味甚浓,云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就舒舒气?敢情小姐是长了翅膀,才会舒气舒到杏树上头去了?」
姣好的脸容一僵,乔沁禾心虚地嘟囔。「唔……就……不小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