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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微服出巡的次数多了,他接触过太多独立豪爽的江湖女流,因此那种少了伴随、出门就会迷路的高雅闺秀最最令他受不了。偏偏母后大人尽替他捡选一些温顺美人入宫,真不晓得她是依据何种标准选妃的。

  如果早知母后的眼光倾向于乖乖牌,说什么仲修也不会将“选妃”这种芝麻蒜皮的事委托给她代为处理。

  这下可好,佳人们全都迁进后宫了,他又不好直接回绝母后的好意,将她们再送出宫去。除了逃躲应尽的“夫君义务”之外,似乎没有其它上上之策了。

  “娘,你不要一天到晚替我烦恼这事好不好?”

  “有幸让当今皇太后为他烦恼这事的人,放眼望去还找不着半个。”董兰心从鼻头嗤出凉飕飕的冷哼。“听着,我再给你半年的时间,你非得从十来个缤妃当中挑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封为皇后不可。一国少了皇后母仪天下成什么体统?”

  “宫内有亲亲母后您撑着就够了,干嘛还封那些劳啥子皇后、贵妃?”他凉凉地捞起狼毫笔,就着青龙运石砚台,以松烟墨条研磨出一汪纯皂色的浓墨,铺平皇亲国戚专用的丝绸宣帛,开始画乌龟。

  “我顶多再撑个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呢?”董太后攒眉的姿貌颇有和儿子翻脸的架式。

  “二十年之后我八成下台一鞠躬了,届时再去担心由谁来接位也不迟呀!”

  他没事人似的。“母后,乌龟的头怎么画?”

  “顶端是三角形的,后面连着一截圆颈……”董兰心猛然醒悟。“臭毛头!

  我为了巩固你的帝王之位,担心得眉毛都白了,你倒轻松得很,居然给我画乌龟。坦白告诉你娘我吧!你推三阻四的,迟迟不肯立后,是不是和宁和宫收留的女子有关?”

  “宁和宫的女子?”仲修一脸茫然。“宁和宫哪有什么女……哦!‘那个’丫头。天!当然和她没有关系,八百年也沾不上边。”

  仲修蓦地爆笑出来。他险些忘了,七天前的夜里,曾素问被闻人独傲偷偷送进宫内。为了避免惊动太后和其它嫔妃,他特意将不速之客安排于西首的边疆地带──宁和宫。

  宫内统共分派十名女官负责打点曾小妮子的日常生活,外围也加派了几十名御林军看守。相关人员尽皆经过严厉的警告──不慎暴露身分与宁和宫所在地者,杀无赦。因此经过这番重重叠叠的监视,即使闻人独傲和封致虚亲自来到现场,料也没法子无声无息地溜出他的监护网。

  他一直没机会前去探望她。不晓得那丫头最近如何了?宁和宫的屋宇仍然维持着旧有的模样,没被她的好奇心拆了吧?

  “那位姑娘家是什来历?”董兰心的美梦霎时被儿子的捧腹大笑打碎。难得仲修主动对姑娘家感兴趣,并且遣调手下层层保护着,她原本还冀望宁和宫的新主人可以为皇室诞下第一胎龙种哩!

  “不晓得。”他在脑中思虑过一回。倘若招出是闻人独傲要求他代为收留的,母后可能还觉得不痛不痒,但拿出封小子的名头招摇撞骗可就是两码子事了。

  “封致虚将她托给我照顾几个月,我一口答应,也没有过问太多。”

  “封致虚?”董兰心一愣。

  神秘难解的光芒在她美眸中一闪而逝。封!好久未曾接触到这个姓氏了。

  事情明明已经飞度过二十八个寒暑,即便连“那个人”也已过逝二十年了,但每回听见儿子提及“封”姓的时候,芳心仍然不可避免地怦动一下。

  将近三十年了吗?时间消逝得何其迅速呵!

  “你口中的封致虚……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她低头把玩皓腕上的玉环。

  多年前,“他”亲手为她套上这充满占有欲的象征,霸道地叮嘱地无论如何也不准取下来,从此以后,她也真的末曾让玉环离开过自己的左右。

  “倘若我记得没错,老爹好象就只有一个名叫‘封致虚’的儿子。”

  “噤声。”董兰心惊慌地四下瞄了一眼。“隔墙有耳,如果让人听见你呼唤先皇之外的男子为‘爹爹’,咱们俩还活得下去吗?”

  “大不了皇帝的宝座换个人来坐坐看,至于公子我要想活命倒是没啥困难的。”他咧咧嘴。这股洒脱劲儿就有几分异母弟弟封致虚的影子。

  “别胡说。我辛辛苦苦劝服先皇立你为太子,可不想日后由你手中奉送给其他小人。”董兰心不愿意再和儿子多提他生父的旧事,毕竟他的出生代表着自己多年前短暂的出轨,一旦讨论起来,多少亏损到她的妇德形象。“朝中大臣哪个不晓得,有朝一日你若来不及立下太子就驾崩了,皇帝的宝座非逸王爷莫属,他早就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这个龙座。为了巩固咱们这一支的血脉,你最好尽早让嫔妃们怀胎,否则──”“否则如何?”仲修满怀希望。他应该会比较倾向于“否则”的选项。

  “否则我就押着你进新房。”董兰心甜蜜地摧毁他一切奢望。“即使需要我整夜监督也在所不惜。”

  “母后,我有没有说过我觉得自己很像一条种牛?”

  “昨天曾经听你提过。”

  “有没有告诉过您,您比牛头马面更难缠?”

  “有,今天早上。”

  “您执拗的程度足以让千年巨石为自己的柔软度感到羞愧。”他只好发明新鲜出炉的抗议词汇。

  “好说,目前为止这句话是第一次使用到,欢迎你继续发挥。”董兰心转身,旋起一身的香风刮离御书房,以免留下太多时间让儿子平反成功──“记住,半年之后立后。”她不忘再度提醒儿子自己的来意。

  仲修望着娘亲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哀怨。过去七天以来,今日是他第二回遭受到威胁。

  为何先人登上皇帝宝座之后到处吃得开,偏偏轮到他时就变成处处吃了亏?

  可见人哪!真是不能太好说话。便是冲着他太重情义这一点,姓封的、姓闻人的和他娘才敢吃得他死死的。

  当然,也因为如此,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中,他才拥有三个真正以性命相许的亲人。

  ※ ※ ※

  那是什么人?

  深夜时分,皇帝陛下躲在凉亭后头观察来人偷偷摸摸的身影。

  今儿个仲修终于忆起自己藏匿在宁和宫中的小娇客。既然曾素问是闻人独傲亲自交托给他的负担,以兄弟关系来看,她也算得上是他间接的恩人的孙女──这层关系似乎有点复杂──他白白让人家坐了十来天的冷板凳,实在没有理由继续漠视她的存在。于是,入夜之后,他决定上门拜访一下曾姑娘,倘若日后闻人独傲询问起来,也算有个交代。至于曾大妞挑在他探视的期间睡大觉,错过了找人谈天说地的机会,那可不是他的问题。当然,他决计不会承认自己捡中深夜的“探访期”,是为了挽救被嫔妃们嗲了大半夜的耳根子,所以特地逃到宁和宫图个清静。

  他先回寝宫换上轻便的白丝长挂和纶巾,改装成曾素问印象中的野雁阁主形貌,而后踩着上乘的轻功步法,避过宫城内守更的侍卫,无声无息地欺近宁和宫。

  结果,就在曾素问进宫的第十六个深夜,英明的当今皇上终于明了何谓自己口中“连蚊子也飞不出去的监护网”。

  仲修远远来到宁和宫的外围花亭,立时瞅见一抹伶俐又玲珑的纤影溜出宫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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