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闻人公子……”曾老头勉强提起一口气。“老头子……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您尽管说,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必定会竭力完成。”光凭他舍命馈赠丹药一事,闻人独傲便明白自己永远偿还不了这份救命之恩。
“我有个孙女……住在扬州牛家塘……”
“我明白。”他握紧曾老头的手,源源传递着坚定不移的保证。“承蒙您信得过在下,令孙女的生活我一定会为她打点得安稳妥当,终生不让她吃半点苦、受半点委屈。”
曾老头勉强想答话,皱褶的容颜挤出凄切而感动的浅笑。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火花,尽数集中在这抹微笑中。
“曾老?”朝云抖晃的柔荑轻轻抚上苍老的脸颊。“曾老……”
同样在生命,强弱之隔竟可以划分得如此明显。闻人依然灿亮,他却黯淡;闻人健在,他却消逝……同样的生命呵!
她的生命再度交错另一桩生离死别呵!
“他们躲在里面。”通道的另一端射来宋汉成的吼叫。“给我守住,任何人窜出来一律将其射成刺猬!”
“时间不多了,走吧!”闻人独傲低语,话声掺杂着怜惜、疼宠。
朝云怔怔掉泪,任他搀着自己离开曾老的囚室。
生离死别之际,竟然连默哀吊唁的时间也如此急迫……
闻人独傲掩身潜到地牢入口处,抬起刑架上的油锅,倒扣在胸前作为盾牌。通道的彼端连接着正厅,亮晃晃的火炬投射在石墙上,双双弹射出密道。
叮叮咚咚的箭头戳中铁锅,徒劳无功地颓跌在地上。他们俩直接撞出通道,正厅的两侧涌出六、七十名持刀的喽罗。
“杀——”他们呐喊着包围上来。放眼望去,刀光剑影盈满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
前方百来尺的虎皮椅上,宋汉成好整以暇的端坐着,掌中甚至捏握着香雾蒸腾的醒酒茶。
实战经验教会闻人独傲,一旦遭逢敌众我寡的局面,长久恋战下去绝对无法脱身,毕竟再厉害的功夫也敌不过人海战术,他必须出奇制胜。
擒贼先擒王!他的眼角余光瞄向罪魁祸首。
但宋汉成的外围环伺着层层叠叠的守卫,四平八稳地欣赏两名阶下囚努力做困兽之斗。
“很辛苦吧,闻人独傲?”他的嘴角撇着凉蔑的冷笑。“想当初我那无缘的大哥也曾陷身于好汉敌不过人多的难处,既然你们同为总捕头,让你尝尝他曾体验过的滋味也好。”
朝云蓦地从极度的哀绝中苏醒。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铁青着僵硬的脸颊。
“没什么意思。”宋汉成扯着风凉话。“我那命薄的大哥无缘和弟弟一起长大,以培养手足之情,偏偏老天爷让他生成一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孔。我那十七名扶桑仇家千里迢迢跑来中原寻仇,没遇见正主儿,却平白打死了我那无辜的大哥,让他无端端成了小弟我的替死鬼,我也觉得很遗憾呀!只能感谢他临逝不忘造福手足了!”
事实真相仿佛一盆冷水,兜着她的头脸淋下来。
“原来天哥白白当了你的替死鬼!”她的娇躯微微发颤,周遭的人声嘈杂在这一瞬间完全脱出她的意志之外。
两年多以来,官府衙役寻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查不出半丝有关天哥遇刺的消息,当时大伙儿直呼奇怪。从出事地点遗留下来的痕迹可以研判,凶手约有十个人以上,属于集体性质的暗杀行动,无论道上兄弟进行得多么隐密,多少都会流露一丁点的蛛丝马迹,然而那伙人仿佛平空消失似的。
原来他们压根儿不是中原人士,一犯完案便回到扶桑国。
无辜的天哥平白送了性命,就只为了与他素未谋面的同胞弟弟生成同样的面孔。这教人情何以堪?
“宋汉成,你即使杀头一百次也互不足惜!”她凄厉的指住他鼻尖。
“可惜你这辈子永远看不到老子被人杀头的景象。”宋汉成依然悠哉悠哉。
朝云蓦然冲向他,罔顾四面同时朝她招呼过来的兵器。
“朝云!”闻人独傲斜斜插入她的去路,及时阻止她上前送死。“快退!”
“放开我!我要替天哥报仇!”她张牙舞爪的挣扎。“让我杀了他替天哥报仇!”
闻人独傲看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大厅主位,猛然震动袖摆,内力挥拂着满地打落的刀剑,有如机关发射般朝宋汉成疾刺过去。
“啊!”宋汉成弯身窜进人丛里。
好机会!闻人独傲连忙夹抱着朝云冲向通往出口的石道。
全副武力就在此一击。
七名挡路的喽罗被他撞开,彼此的头颅砰砰撞裂成迸射的脑浆。
“快抓住他们!”宋汉成决计不容许任何囚虏活着离开。
他们俩七转八拐的绕出通道。
出口在望。
闻人独傲用力跃出石洞。
身后的杀伐声传来,他回身在洞口摸索几下,触到一处尖锐的突起,双手用力一扳,千斤重的断龙石忽地滑下,彻底阻断了内外的通路。
“杀——”连迭叫喊的杀伐声完全被阻隔在石洞内。
当初宋汉成设计这个机关,目的在于关禁前来赴宴的黑道人物,他万万想不到断龙石头一遭放下来,囚禁的对象居然是自个儿。
“从里头一定打得开。”朝云仿佛可以隔着大石头听见他们试图扳开断龙石的杂音。
“退开!”闻人独傲从怀中掏出预藏的火摺子,迎着夜风的来路晃燃了。
宋汉成第二个料不到的意外——为了在他离开山洞后便于亲手炸死洞内的人,他吩咐手下将火药的总引头安置在洞外。
他宁死也无法预料,如今居然形成内外位置对调的情况,他的仇家非但知晓引线藏匿的位置,还将他和数百名为非作歹的手下关陷在石洞内。
闻人独傲从洞口的缝隙处挑出火药引线,将火摺子递给朝云。
“点燃吧!替你的天哥报仇。”
朝云接过生死之钥,脑中乱哄哄的鸣叫着。“其他人……”
“里头的家伙个个死不足惜。”他摇首向她保证。
朝云最后一眼打量这座软禁了她三个多月的黑狱。大理石洞依傍着一座平缓的小山挖盖而成,出入口处被人细心的以枝杈和嶙峋的奇石遮掩着,即使外人近距离努力地凝神查看,可能也找不出山腹内别有洞天的踪迹。
洞口的断龙石微微摇撼起来,显然里面的新囚正想尽办法将巨岩往上顶回原位。
时间不多了。
她凝伫于夜风中,衣裾飘扬着,脑海不断环旋着亡夫的举止形貌——
天哥……枉死的天哥……
她细细咬住下唇,眼中含着珠泪,慢慢将火摺子凑近千百斤火药的引爆点——
橘红色的火药一路烧进岩缝里。
黑暗中,一切竟然显得如此宁静。
沉厚的大理石原石阻隔了巨大的爆炸声浪,坚硬石质甚至维持着小山稳固的外形,仿佛山腹内的世界平静一如往常的暗夜。
没有尖叫,没有轰隆声响,没有奔逃的人潮。
足底的土地隐隐震动两三下,大千世界又恢复它一刻钟前的安稳。
结束了……
徐凉的微风袭来,风中带着青草香气,传散着真正属于大自然的馨香。
闻人独傲敞开臂弯,玲珑的倩影毫不迟疑地扑进他怀中,此处才是真正维系她后半生幸福的避风港。
历经了三个多月的劫难,今夜正式宣告落幕。
两人抬头,仰望着黑绒幕中央最明亮显眼的发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