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气怒一点威胁性也没有,看在他眼里,反倒显得可爱,让人心头发软,但他仍故意摇头,啧啧两声道:「真难伺候。」
「你才难伺候,不回景王府,偏要窝在我这个小庄子,你不难受我难受。」像她这么懒的人只适合抬头望云,低眉闻花香的风雅事,做不来照顾人。
「太远了。」前路险阻。
景王府位于京城皇都内,景平县离京城约五日的车程,以他的伤势无法独自上京,除非有人来接。
身为皇上的亲弟弟,景王也有他自个儿的封地,可是皇上迟迟不放他出京,一来是手足情深,皇上想留景王帮着对付依然活得康健的太后,二来也有牵制的意味在里面。
世上无不多疑的帝王,尤其是晋王自毁长城,从他手里抢来的,皇上一直觉得得位不正,再加上上头还有一个太后压着,不时提醒他帝位原是晋王的,即便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他也实在难以安心。
所以皇上将景王扣在京里,妻妾家眷同在一处,他不想世上再有第二个晋王,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万无一失。
不过也因为祖父坐镇景王府,赵天朔这个小辈能搞出什么事儿,皇上睁一眼闭一眼地由着他去,他才能不时的出京,做他想做的事。
「再远不会比黄泉还远。」万福假笑的扯动脸皮。
她还是小福神时去过地府,她给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苦萨送过蟠桃,祂得守着地府入口,没法参加蟠桃大会。
赵天朔讪笑一声,心想这丫头的嘴真毒,见不得他好。「你认为我的身子能支撑那么久?」
回过头,见他面上已有汗,万福难得心软的伸指一比。「去那里吧,凉快些,免得你倒下了我抬不动。」
她所比的地方是一座草亭子,远看很小,近了才知满大的,以蔺草铺顶,四根粗大的木头顶住,草顶下方是卷起来的草帘子,风大或下雨就放下来,可挡风遮雨。
亭内的厚土上摆了几张竹椅和藤编桌子,椅子有靠背,人一累了就能往后靠,舒缓一下。
「朔哥哥,你偷了谁家的闺女被追杀,这么狼狈的躲入寺庙避灾?」她开口没好话,尽是调侃、
赵天朔目光微冷。「我在追查我父亲的死因,刚出京不久就遭到狙杀,我身边的人或死或残,各自散落。」
「谁想杀你……啊!别告诉我,当我没问,我才不要卷进你们乱七八糟的事儿里。」明哲保身最重要。
见她很慎重的摇头,看出她胸有丘壑的聪慧,他不由得莞尔。「很多人都想杀我,我挡了不少人的路。」
他说得含糊,却不难听出身为景王世子的难处,上有皇上时不时的试探,让景王府在京中身处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内有三位成年的叔叔觊觎世子之位,他们的子女也想着无「嫡」立庶,想办法要除掉他。
皇上年事已高,底下的皇子皇孙们蠹蠢欲动,纷纷拉拢对他们有利的人马,朝廷中已有党派出现。
景王府立场超然,谁也不偏帮,只忠于皇上,皇上让谁接位就由谁接位,登基大典后便拥新皇为帝。
但是也因为这份超然而引来多方猜测,小人总是以己心度人,多疑是皇家人的传统,没人相信他们什么人也不挺,真的置身事外,谁晓得暗中是谁的人,只是藏得深未暴露出来而已。
不能为己所用便是敌人,为免被对手抢先一步反过来为敌,那就先发制人,斩草除根,再加上晋王狼子野心的想拔掉皇上的左右手,首当其冲的景王府便是箭靶,他第一个要灭的便是景王和嫡系子孙。
所以景王世子的身分不是荣光,反而是一种负累,多方人马都想杀他,他的处境堪虑。
「不当景王世子不就得了。」烦恼多半都是自个儿找来的,抛开了,四大皆空,人生自有风流处。
瞧她说得轻巧,他却心情沉重,若是不当世子,他一身血仇向谁索讨?「世上之人皆身不由己。」
「是放不开、放不下吧!执念太深,成不了佛。」她看过太多孤魂野鬼因留恋阳世而灰飞烟灭,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成佛?」赵天朔骤地射出阴狠眸光。「我只想成魔,杀尽害我爹娘的人,让他们血祭我爹娘。」
「等等,那株人参娃没救活你亲娘吗?」不可能呀!都五百年了,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只要一息尚存,大多能救得回来。
他神色悲愤的捂着脸。「她两年前死了。」
那就表示人参娃确实把他娘给救活了,怎么又死了?
常言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何差点进了鬼门关的人又难逃死劫,难道是命中注定?
「马车翻覆,我娘她……」一想起此事,赵天朔就十分自责自己的掉以轻心,把人心想得太简单。
在用人参娃救回母亲后,他自觉能力不足,无法护全家人,便自请入军营磨练,在京城三百里外的京畿营操练,由六品校尉做起,直到拼出四品的宣武将军,领一万名京军。
可是正当他得意之时,二叔的生母张侧妃说她近日怪梦不断,要他母亲同到五台山上个香,求个心安。
张侧妃为庶母,王妃逝世后便以她为大,府中的事务也大多由她掌理,他母亲虽有不安,但也不好拒绝,最终还是去了,毕竟一个孝字就足以压死人。
殊不知这是别人挖好的坑,他母亲的车驾行至险峻的山道,拉车的马忽然狂性大发往前奔驰,遇弯不转的直接撞上山壁,马儿头破血流当场死亡,马车则翻覆在断崖旁。
他母亲被救起时已奄奄一息,等他接到消息快马加鞭的赶回王府,母亲只来得及同他说「好好活下去,找个真心相待的人在一起,不要负了她」,而后便断气了。
赵天朔哭得不能自已,一再悔恨为何不陪在母亲身边,他痛失至亲,悲伤不已,世上再也没有他想护的人。
但是他不相信母亲的死有这么单纯,他停灵不出棺,全力追查马车翻覆的背后真相,最后得知是张侧妃所为,他二话不说冲到张侧妃的院子,用拖的将人拖到灵堂,一剑砍下她的头祭拜母亲。
庶母虽是庶,也占了个母字,侧妃是上了皇家玉牒的,赵天朔此举无疑是大逆不道,朝廷大为震动,不少落井下石的官员纷纷上奏谴责,要他以命抵命,以偿孝悌。
这时候不踩他更待何时,早想扳倒景王府的各路人马磨刀霍霍,包括死了娘的二叔都想他死。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景王的嫡系子孙就仅剩赵天朔一人了,长房子嗣怎么可能让他就此断绝,因此皇上下令仗责五十,禁足一年,抄写佛经以为赎过,这件事就此轻轻揭过。
为杀害母亲的凶手回向经文?想当然耳是不可能的事,赵天朔除了不出王府,府里任何角落他照样畅行无阻,早起晩睡的勤练武艺,勤看兵书,并从二叔手中接过王府外院的财务,交由心腹打理。
一年很短,但也能做不少事,景王府是他的,他不容许已封郡王的叔叔伸手,意图夺走他父亲的位置。
何况他爹娘的死他们都有嫌疑,他再怎么不肖,也不会任凭弑亲死仇得偿所愿,让九泉之下的双亲死得冤屈。
一年后,他走出景王府,重新布署在外的人马,启动潜伏的暗线,偷偷调查父亲的死因,为人子者唯有查出真凶才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百年之后他也才有脸再见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