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跑掉。」绝无可能跑掉。她十分清楚。
间言,他脸上过峻的线条蓦然一软,眼角微荡,带笑问——
「蛇蟒之类滑溜溜的玩意儿,贤弟难道不惧?」
她眉眼定静。「我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在山中野惯,虻鼠虫蚁什么的全都凡识过,大蟒也不是没逮过。」滑溜溜就滑溜溜,哪里能教她害怕?
「那兄长害怕吗?」她突然问出。
「贤弟以为呢?」凌渊然不答反问,瞳底似带笑意。
「嗯……兄长也不怕的。」」端详了会儿,她用力颔首,抿抿唇瓣郑重申明。
「兄长无惧,我亦无惧。」
见她大有「舍命陪君子」的气势,凌渊然胸中受触动,隐隐滚过热流。
「好。」他带笑睨了她一眼。「有贤弟作陪,何愁大事不成?」
山里长大的孩子啊……不管是她出生的那座大山里的小村,或是之后她在南离山脚下成长的那块地方,都与山峦森野脱不了千系,她确实是山里来的孩子,单纯朴实,心胸开阔,一直以赤诚面世。
待眼前紧要之事底定,不管她愿不愿意相认,都得跟她摊牌了。
倘使她还怨他当年的「抛弃」之举,直说无妨,说开了,就能以最直诚的面貌相往,他欲珍惜与她之间的缘分。
这一边,惠羽贤心思亦纷纷。
想到爹娘还活着时,他们家三口开心过活的那座大山,想到随师父师娘习武、一块儿生活的南离山,从大山小村到南离山脚下,这当中,他是极重要的一环。
就是有这样的人,与之相处不过短短数月,却成了她命中的转折。
「兄长……」她轻声一唤,坦率地直视他的眼睛。
「嗯?」
「等摘到幻影花,大功告成了,我、我有些话想跟兄长说。」
她被盯住不放,阁主大人表情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变回原本淡定的模样,只余眉尾略扬,似笑非笑着。
「好,到时贤弟可慢慢说予我听。」
一旦确定要对他吐实,这个决定令她内心大定,得到他的回话,惠羽贤不由得嫣然一笑,露出深深酒涡。
不等凌渊然再说什么,她秀颚一扬,率先踏进那道狭窄的入山口。
那一抹能令人瞬间闪神的笑颜,那一道潇洒翩然的身姿,负着精刚玄剑大步流星而去,在黑暗狭长的山口中彷佛步步生花……凌渊然闭目定了定神,随即风也似赶向前去,心里苦笑,不得不叹——
这种时候,姑娘家应该让男子护在身后吧?
即便是江湖侠女,遇上一个武功较自己强的,两人一块儿涉险的话,也该会乖乖跟在那人身后才是,他家「贤弟」倒习惯一马当先。
俊俏得可爱,憨直得让人心痒,脾性又好,莫怪能轻易迷倒一票小女儿家。迷上她的可不止珂玛一个,今早在营地,竟还有几名牧族少女「闻风」而来,躲着就为了偷觑她,若非他跟在一旁,她岂能抵挡得了小姑娘家的纠缠?
与她「兄弟」一场,看来,往后只好让他这个「愚兄」为她多操持了。
穿过那道开在石壁上的天然入口,当长而狭窄的通道走至尽头,景致蓦然大开。
日阳当天,清风拂面,眼前不仅仅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氛围,而是花似锦、绿草如茵的一座小天地。
惠羽贤陡地明白过来,这里就是昨日乘清阁那名部属向阁主大人汇报时,口中所说的,「谷里尽是异香,几里外都闻得到」的那座山谷。
莫怪越靠近,种种花香混成的异香更加浓郁。
此时进到谷中,香气竟浓到教人鼻间发呛,脑门泛麻。
她几是瞬间便知有异,未等随后而来的凌渊然岀声提点,已自发地运起「激浊引凊诀」行气,护住内息。
「花香奇诡,兄长留神。」她突然横出一臂挡在男人身前,似怕他一不小心会跌进满满的花团锦簇中。
被护卫的滋味如此难得……不,不是难得,是他至今才得以尝到。凌渊然先是定住身形,如遭封穴一般,之后才慢吞吞瞥向身边的她。
「兄长?」以为他有事,她五指一锁立扶住他的小臂,用以撑持。
下一瞬,她的手忽然遭他反握,结结实实地与他十指相扣。
惠羽贤微讶地抬眸,鼻尖蓦地被他屈起的指节重重刮了一下。
「知道花香奇诡就不该冲这么快。」被他扣进指间的手下意识想抽回时,凌渊然微用力一拉。「留意我的步伐,跟好。」
「呃!是。」
没机会多思多虑,连脸热、耳根发烫都来不及,四周异香漫漫,香到令人惊心,惠羽贤迅速打起精神。
一开始是由着阁主大人拉着移动,没过多久,她已能轻松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百花齐放、颜灿艳到令人目不暇给的谷地,再进到一扇开凿在山壁上的门,正式进入此座高峰的山腹中。
眼前又是另一处豁然开朗的景象。
不是她以为的幽暗紧逼,竟是山腹当中还有山。
不仅有山,亦有石林、溪流和瀑布,与绿茵更多更丰饶,完全胜过外边谷地,大把大把的天光清亮亮洒下,亮得几要睁不开眼。
她在眉上以手搭棚,仰起脸去看,发现四周山壁竟布满岩石。
日阳不知打哪个地方迤逦而进,一开始应该只是少许光线而已,但是从满满晶石的山壁上穿透进到里边,顿时大亮,才令这山腹内宛若白昼光明。
「兄长!她扬声一呼,搁在眉上的手改而直指前方某处。
离他们约莫丈外远,一团红色的光不住闪动。
定睛去看,确是朵被两片绿叶衬托着、大大绽开的红花。
花朵有碗口那样大,前后左右不断地晃啊晃的,底下的两片叶子也跟着轻轻摇曳,乍然一见还真有些人形模样。
她举步便要踏近,脚下突然迟滞,忽听阁主大人缓声道——
「稳心,幔慢慢来。」
幻影花,幻化与暗影。
她骤然明过来,阵中所见的许是真物,也极有可能是虚幻的影子。
所以所处的空间才今她无法顺利向前去摘取那朵花——无法「眼见为凭」,无法「所见即实」,无法用一切的理所当然去理解眼前一切。
被扣住的指感觉到力道的加重,似在提点她耐住性子。
此时此际才显现岀「激浊引清诀」的强大力量。
她凝神催动从他身上所习得的内力,周遭气流为之一变,立即从他的五指与掌心领受到丰沛的内劲,与她的相呼相应,轻易融作一股温润不迫人却也无比强大的气,就像在瞬间建出一面无形盾牌,将两人安稳护住。
果不其然,那朵泛开红晕的幻影花,红光闪啊闪地突然消失不见,却在相隔几步之外又现形踪,好像花儿也带着人气儿,调皮淘气得很,跟闯进山腹里的人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惠羽贤此刻心定了不少,也渐渐能将过于浓郁的香气屏除于五感之外。
屏气凝神去看,方圆之间终见规矩。
她终能体会,自个儿在南离山脚下随师父师娘过活的日子没有白白度过,她学到的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出很多。
「兄长,这是天干地支与阴阳五行相合的局,内外两个圈形成巨钥,需走对方位才能定局。」
她被扣住的五指又是一紧,扬眉瞥去,恰与他带笑的美目对个正着。
「兄长……」她说的不对?
「两个圈,需两人分开往相反的对应方位去走,最后会合的那个点便是定局点,此局大定,方能摘到花。贤弟想摘花送愚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