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他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暗哑,引她来到摊开的学习簿前。“念完这个句子我们就走。”
她出奇的温驯,乖乖拿起本子,换上讨好的笑容,一字一字困难地念出来:“中午……嗯……X阳……”
“太阳!”楼定风和复健师异口同声地纠正她,再同时互望对方一眼。
“太阳……很……”她忽然揪起了眉头,被下一个字难倒了。“很……XX……”
“烈!中午的太阳很烈。”复健师觉得非常满意,用力点头。“不错不错,虽然她音节上有些失真,不过辨字能力已经有长足的进步。章小姐,再加油哦!”
但她的注意力没放在复健师身上,视线焦点紧紧盯住楼定风,眼中充满期待赞美的紧张神色。他顿了一下,终于轻轻点头。
“嗯,念得不错。”话中微有不情不愿的称赏。“好啦!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家了。”
临出门之前,他忽然回头对复健师。“这位先生……?”
“我姓张。”复健师连忙接口。
“张先生,如果我今天没有出现,你知道上哪儿找我吗?”
“呃,不晓得。”
“那么你就不该承诺章小姐你会让她见到我。”他严苛地打量对方。“我很不欣赏任意许下承诺却无法实现的人。”
语毕,楼定风簇拥着水笙离开,不理会复健师呆愕的脸。
他怎会被好求怜的表情打去呢?实在不可思议!刚开始就出师未捷。以后该如何折腾她?他越想越沉闷郁结,回程的途上一直没给她好脸色,偏偏她似乎不懂得怕他。
水笙坐在加长型轿车里,睁大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窗外的天地,对所见所闻的一切感到好奇极了仿佛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全新的,以往从来未曾见识过,其实这倒也没错啦!自她回复意识之后,旧有的认知全部消失了,这个世界之于她的确是新鲜的。
“那?”她指着马路上成排通过的白色禽类。
“鹅。”他把握时间埋首在公事堆里,不打算理她。早知道就别叫司机绕小路,他原本以为乡间不会塞车,回程应该会顺当一点,谁知道却遇上一大堆鸡狗牛羊,惹出她一箩筐的好奇问题。
“那?”她指着某只嚼草根的巨大哺乳动物。
“牛。”那个傻瓜干的好事?一股十块钱、正在起飞的股票反而建议他卖掉!那帮证券分析师该赶回街上当乞丐了。
“粘一起!”她又见到崭新的发现,连忙拉着他大惊大叫。
“什么?你又看见什么了?”他越来越没耐心。“那是狗嘛!公狗和母狗。”
“两只粘一只?”她的杏眼瞪得大大的。
“那是──”老天!他该如何向一个正在接受脑部复健的女人解释动物的生理问题?“它们正在做……嗯……可以生小孩的事情。”
“小孩?”
“对,就是大狗生小狗……”该怎么说呢?“就是……嗯……它们……”他被难倒了。“嗳!你少烦我,我的事情都忙不完了,你还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她明明是病人嘛!天下怎么会有如此不安分的病人呢?他记得以前的章水笙贞静可爱,哪像现在这么吵闹。
他不骂还好,骂声一出,她的美眸立刻蒙上一层泪雾,嘴角垮了下来,开始颤动。
哦,老天,她要哭了,她要哭了!楼定风被她发达的泪腺吓了一跳。以往交手的对象,无论是客户或敌人,一旦屈居下风便会立刻想办法挽回他们的颓势,再不然便是有风度的暂时性撤退,可没人象她一样动不动泪水就流下来。
这一招泪眼攻势已经接近撒赖的程度,他突然不知该拿她如何才好。
楼定风的“畏哭症”是有原因的,在他年轻的大学生涯时代,有个洋妞爱上了他,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错误消息,认定了东方男人最喜爱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的小女人。而她表现自己娇弱的方式就是:成天掉眼泪。举凡小猫跳到树上爬不下来、蟑螂被车子辗过去,她都能哭上十分钟。被她纠缠了整整一年之后,从此他视女人哭为畏途。
“你别哭……别哭……”她哭得他完全没轧。“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骂你,别哭了好不好?”
“好。”珠泪霎时收回去。
他登时啼笑皆非,有种上当的感觉。原来章水笙受伤前和受伤后没有多大差别,都是善于骗人的小祸水。
不,应该说,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女人是不讲求战略技巧的,她们会直接采取最有效的捷径,管他讲不讲理。
回到家后,楼定风叫出宅子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排排站好,尽责地替她解说每个人的身份,介绍的过程中他的脸色却阴沉得难看。
“这是管家张太太、司机老王、厨师老程负责打理你生活起居的李小姐──”他仍然为自己轻易地受她一举一动的影响而感到郁闷。“记清楚了吗?记清楚就上楼休息,你一定累了。”
然后他掉头就走,不想再理她。
结果他的腰部又多了一只手。
“水笙……”他真的被她打败了。“不要随便对男人搂搂抱抱,赶快上楼。”
一旁的工作人员碍于他平常的威势,敢笑不敢言,看见他们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他更火大了。
“水笙,我叫你放开听见没有?”她没理由特别缠他呀!出事之前,他们甚至算不上朋友,为什么她格外缠着他?
“不。”她的脸蛋埋进他背部拼命摇头。“不,不。”
他的背部传来一阵湿意,这表示──她又哭了;这也表示──他又投降了。“好好好,我陪你上楼。”
他受不了女人哭!
楼定风认命地拉她上楼,不忘回头投给佣人警告的一瞥。大家登时噤若寒蝉。
来到二楼分派给她的闺房,他指着床铺对她皱眉头。
“章水笙,坐下。”他决定和她好好谈谈,她必需弄清楚谁是老板、谁是伙计,谁靠谁吃饭、谁该听谁的。
她听话地坐在床沿,双手平放在膝上,一副乖乖牌的模样。哼!他可没被她唬过去。
“听着,我不喜欢旁人不听话,如果你想和我一起生活,就要照我的吩咐去做,懂不懂?”他双手换胸,凶神恶煞的峻目瞪着她。
“嗯。”她温驯地点了点头。
“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准耍赖、不准哭闹、不准讨价还价,懂不懂?”
“嗯。”她仍然绽出满脸讨好的甜笑。
“很好。现在我要你乖乖上床睡觉,睡完觉就该吃晚饭,你必须听话,不准说不,懂不懂?”既然她显得非常配合,他的口气当下软了几分。
“嗯。”她明灿灿的瞳眸好纯真、好可爱。
“非常好,显然我们已经取得共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第三度掉头想离开她──而他的腰际也第三度多了一双紧紧圈上来的细嫩手臂。
“章水笙──”他已经气不出来了,压根儿就接近欢喜的地步。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说好了。”
她抬头,清艳细致的容颜笑眯眯的,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对这样的面孔发作。
“不走,陪我。”她赖在他怀里撒娇。
“刚刚已经说过了你该睡午觉,你也答应听我的话,怎么转眼又赖皮?”他努力想板起脸来。
“没说,你不陪我。”口齿不灵可没影响她的逻辑思考能力。
他为之气结。还说她懂,她根本什么都不懂。他是敌人!她的头号天敌!而她却要他留下来陪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