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阴霾被破坏光光,就连欲滚出眼眶的泪,也让喜神一掌拍回去。
「眼前大好风光,哭泣掉泪什么的,多浪费生命呀!听!喜鹊报喜声如此悦耳,看!七色虹光如此炫目,来,把泪水擦千,与我一起仰天长笑呀哈哈哈哈哈——」
这次喜神很欢畅哈完,没被打断,倒是土德真君一口浓血憋不住,噗地喷呕而出。
当一个欢快乐观的神只没关系,当一个欢快乐观到影响周遭旁人,不管人家死了儿子、跑了娘子,迳自散播欢乐散播爱的白目神只,就不能怨大家不顾情面,在劣神榜的排名上,狠狠投她一票。
对于自己上榜一事,喜神则是这样看待的——若因我舍身牺牲,占住一个名额,将一位仙友挤出榜外,少掉一个伤心人,功德圆满,甚好!甚好!
土德真君呕那口血的心境,怀财深深体会,此情、此景、此个只想蹲在墙边领牾高深仙道的自闭时分,最最不想看见的家伙排行,喜神稳坐榜首。
喜神一整尊亮灿灿,不是鎏金那种因金发而辉煌的光芒,是源自于她真诚的笑靥、明媚的欢腾,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耀眼,同怀财说道:「我给你一些喜乐仙泽,包你马上开怀大笑,烦恼忘光光!」喜神之所以上榜的原由,继续在此时发扬光大。
「我赏你一些穷酸仙泽要不要?!」来呀!来互相伤害呀!
「我是看见这处漫天黑鸦鸦,阴沉得像要打雷下雨,才下来看看需不需要我相助嘛。」喜神出自一片好意,她向来最见不得旁人凄风苦雨。
「我很需要你相助。」怀财懒懒瞟她一眼,神情有些蔫蔫的。
「对吧!对吧!穷神天尊请说!千万别同我客气!」喜神一脸光彩绚丽,乐意之致,不怕被麻烦,只怕没人要麻烦她。
「滚得越远越好。」怀财冷冷道。
狠话一撂,喜神听完也没露半点沮丧,依旧粲笑嘻嘻,翻手变出两杯热茶,凑热闹地坐了下来,一杯递给怀财,一杯给自己,只当穷神是不好意思,没关系,她懂的,她乐于在一旁静静陪伴,等待穷神心情好转,再朝她吐尽心事。
怀财觉得喜神误会颇大,但眼下实在没多余力气吼她。
既然赶不走喜神,索性废物利用,拿她来吐吐苦水,问些颇苦恼自个儿的大难题。
怀财接过茶,抿了一口,又沉默一阵,喜神在身旁放光明、溢喜泽,怀财再喝一口,才作势不经意开口闲聊:「……若有个人,与你一夜风流,之后长达数月像仙界蒸发,碰也没能碰上一面……咳,我这是听友人抱怨,我当然并非当事人哈哈……」最后这句,绝不能忘了补充,撇清关系。
「挺好呀,不,是特别好呀!一夜风流后,断得干净俐落,谁都不拖泥带水、啰哩叭唆,最好路上碰见也装作不相识,看来对方是个懂事上道的!哈哈哈哈——」喜神没怀财笑得那般僵硬不自然,她天性爱笑,一笑天下无难事,满面春光。
怀财一愣:「……所以不懂事不上道的,是我……呃朋友?」
「一夜风流四字,不就是这么回事嘛,你要好好开导你朋友,放宽心胸,目光放远,不管那夜多荡气回肠,就应该要遵守游戏规则,下了床,穿回衣裳,彼此不能死缠烂打,看开点,必要时,我乐意送些喜泽给她,助她早日走出阴霾。」喜神弯着眸,搭搭怀财的肩,一脸「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本天尊一块帮!」的古道热肠。
许是喜神这一拍,拍散怀财些些茫然,神识清明不少,很多日前纠结的小地方,豁然开朗:「开导倒不用,我……呃朋友自己也知道,只是脑子空闲下来时,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你说的对,一夜风流就是这么回事,而且他是被强迫的,这辈子不想见我……呃朋友,的心情都有了吧。」
喜神嘻嘻笑:「那就别让脑子空闲,学学我,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呀,哈哈哈哈——」
喜神向来乐癫癫的,十句有八句废言,不值得参考,不过这两句话,怀财颇受用,不禁频频点头。
好主意,忙到没闲工夫去想,自然不觉得这几个月……甚至接下来的几年、几十年再与他见不着面,能有多煎熬。
一夜风流,他做得到,她当然也可以。
怀财精神为之大振,双手抡拳,给自己打气,这还不够,她需要更多干劲、热忱以及旺盛的乐观,好干出一番大事业:「喜神,赏我满满一掌喜泽,我要重振穷神声威!」
「咦?不是你朋友吗?」喜神柳眉挑扬,真心求解。
穷神声威弱了一弱,怀财心虚道:「……我再转手赠给呃……我朋友。」
领了喜神的仙泽,改变心情,穷神威风凛凛下凡。
穷神的天命很简单,不涉及命盘施予的一生财富多寡,看见仗富欺贫之辈,出手把那家伙的财气拍散,收工。
哪里的富人最多?当「帝城」莫属。
帝城又称孔方城,起因是此城鸟瞰下,似极了一个铜钱造型。
城正中央圈出一方内城,四条主要大道铺设高价玫瑰石砖,颜色似鲜花绽放,长道两端以玉珠为炼,形成栅栏,寻常城民是不敢踏上玫瑰石砖,生怕碰坏道上一砖一石,只能绕道其余小街行走,四条大道俨然成为富家马车专驶之用。
帝城的内城地价高、屋价高,物价也高,钱囊没几斤重还真住不起。
自古以来,有富必有贫,有主必有奴,富人很难不靠人服侍而独活,帝城当然也有提供劳务之人,而且为数还不少,可他们不被允许留在内城,全数安排于帝城最外圈,那儿没豪奢园林、没有金贵饭楼、没有丝绸布庄,有的只是遮风蔽雨的简单瓦房,以及极其便宜亲民的小摊小贩。
内城最富丽堂皇的饭楼,楼高五层,朱红漆柱雕刻凤鸟,花草纹饰镶嵌螺钿,楼瓦以金泊增添奢华,楼内桌椅皆是最好实木订作,所用青瓷碗盘或为莲叶形状、或为荷盏模样、或为蚌壳外形,生动似真,盛起佳肴美食,多出七分雅致。
象牙箸,银制匙,夜光杯,连吐瓜子壳的漆木容器,都拿了玉石嵌缀几朵兰花。
穷神怀财正坐在五楼靠窗处,窗扇雕工何等精细略过不提,系来当窗幔的绸纱料子,可不输她一身羽衣柔软,楼高风大,窗幔轻柔翻腾,带出一波浅蓝纱浪。
她本没打算在凡间现形,无奈看见邻桌所点糕物太诱人,她若不显出真身,就没法子点上一盘好好品尝,思索了两个眨眼光阴,她立马决定冒充凡人。
说冒充也不算,她当神的时间,远比当人的两三年更长,可她老觉得,自己身上「人性」强过于「神性」,凡胎血统根深柢固。
手持香扇揺揺搧搧,另只手拈糕往嘴里塞,她一连吃掉两盘,边吃边往街景上瞟。
内城算来颇冷清,并无太多闲杂人等穿梭,偶有人马经过,也是富家排场,马车镶金嵌银,悬挂玛瑙珠玉,行驶间,翠玉交击,玉响玎珀,不难听出每一颗珠玉,皆要价不菲。
帝城富人重外表,鲜有低调内敛之人,家有多少财富,也得穿戴在外,供人欣羡一番,一如她过度奢华的精致打扮,在此处喝茶吃糕,全然无违和感。
凡人眼中的她,正吻合内城居住的基本要求——贵气逼人。活脱脱就是个无所事事,上华丽饭楼,撒大笔银钱,尝一顿高价甜品的有钱人千金,谁能从她身上察觉半点穷神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