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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律宾的流星也一样美吗?”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思乡的情怀立刻染上她的眉心眼角,再也不肯褪去。

  唉,月是故乡明。她黯然敛了眉心。

  余克俭察觉了自己的失言,歉然拍拍她的肩膀。她回以一个虚弱的微笑,算是接受了他的抚慰。

  “又来一颗了。”他主动把话题带开。

  “橘色的,是火流星!哇——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火流星!”

  流星一颗一颗的滑过,在玄黑的天鹅绒上,织就出银白色的经纬。

  银丝绵绵密密地流转着,缠绕着天上的星,也缠绕着人间的心。

  之后的整个晚上,他们指着天空交错的星火,分享以前在世界各地看流星的心情。

  在心灵深处,衣丝碧非常明白,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后,她离开了台湾,渐渐老去,她仍然会记着这个夜晚。

  记着身畔的淡淡暖意,记着风中的潺潺泉声,记着天上绵密的流星雨。

  第三章

  午后三点,俭园的玄关突然冒出一名不速之客。

  “老余在吗?”

  衣丝碧愣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余是何方神圣。

  “余先生正在午睡,您和他有约吗?”

  “怎么,我不能进去?”伍长峰挑了挑眉。

  她挡在门口,一下子瞧瞧他身后的庭院,一下子看向自己后面的楼梯。

  不能怪她怠慢,俭园里对于任伺上门的客人都有规矩的。

  原则上,余克俭几乎不让任何人亲自到访,他每个星期司定到公司出巡三天,有事面禀,无事退堂,其他时候就透过视讯会议与外界联络。如果有私人朋友相约——而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通常也只和人家约在大宅子里,很少让人找上俭园来。

  她待在俭园三个多月了,还未看见“客人”这种特殊生物上门过。

  “余先生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您如果想见他,最好事先和他约好……”

  “笑话!我找那小子喝个茶,还要做什么鬼预约?”伍长峰不耐烦了,排开她大踏步走进来。

  “喂!你……等一下……”抢匪啊!这么不讲道理!她急急忙忙追上前。“余先生还在午睡,您不能吵醒他!”

  “是吗?”伍长峰大刺刺的,迳自找了张舒适的牛皮沙发坐了下来。“好吧!那我等他醒,你去给我端杯茶来。”

  他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呢!衣丝碧心里嘀轱,心不甘情不愿地倒茶去。

  这男人她是认识的,余伍两家已经是四代世交,听说伍长峰从小就和余克俭上同一所国小国中高中大学研究所,易言之,两人比同穿一条开档裤还要亲,交情匪浅。

  以前她还在大宅子服侍时,他三天两头上门来陪老夫人聊天说笑,非常讨老夫人的欢心。

  他和余克俭算是两种完全不相仿的男人。两个男人同样出身贵胄,余克俭对任何人都客客气气,多礼到近乎冷漠,浑身充满距离感,这位伍先生就带点儿富家公子哥的傲气,直来直往,睥睨群伦。

  不只个性相异,外表上也是天差地别。一身病气的余克俭有一种难言的阴柔俊逸,伍大少则晒得满身古铜色,配着高大俊朗的外形,看起来黝黑健实,一副健康宝宝的样。

  以前在大宅子里,他常常抱着恕仪的儿子玩在一块儿,没大没小不亦乐乎,连老夫人都被他们逗得合不拢嘴。

  思及老夫人的特助兼她的朋友恕仪,衣丝碧不禁微笑。

  今年才二十八岁的恕仪,容貌清灵妍丽,性情更是柔美可人;如果不说,旁人决计看不出来她已经生过小孩。

  可能是为了避嫌吧!每次伍大少一上门,恕仪就会躲到后头陪她一起洗衣服,几次交谈下来,她才知道原来恕仪是来自马来西亚的华侨,当年到台湾来读完大学之后,便一直留了下来。

  两人同样是只身在外讨生活的异乡孤客,恕仪有一个儿子要养育,她在家乡里也有父母和弟妹要扶持,两个女人登时惺惺相惜起来。

  她能在大宅子里交到恕仪这个朋友,说来还要感谢伍长峰的“长期叨扰”。

  “伍先生,请用茶。”

  她替不速之客奉上一盅清洌,随即遁往厨房去。把他晾着,他自己觉得无聊,应该就会识相走了吧?

  “等一下。”伍长峰懒洋洋地唤住她。“那只瞌睡虫还要午睡多久?”

  “余先生最近身体微恙,每天一定要休息到四点才会醒。”她敛眉回答。

  “他怎么又龙体欠安了?上回见面不是好端端的?”伍长峰长腿往茶几上一搁,一副舒适写意的模样。

  她忍着把他的尊腿从茶几上搬下来,再把桌面擦干净的冲动。

  “余先生他……”

  伍大少打断她的话。

  “我和你说话,你一直杵在我右后方,我眼珠子转得很辛苦。站到我旁边来!”

  衣丝碧用力撩下被他赜指气使的闷气,跨上前两大步。

  “上个月,余先生在夜里受了凉,差点转成肺炎,直到最近病情才有一点起色。”非常机械化。

  “那家伙不是每天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怎么连在自己房间里都会着凉?”伍大少奇道。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闭嘴。

  “不说话?看来另有隐情了。”伍大少嘴角飘起邪恶的笑容。

  “才不是呢!您不要随便乱想!”她冲口反驳。

  如果她早知道余克俭体质如此之虚,那天晚上绝对不会提起看流星雨的事!谁料想得到翌日清晨他便开始发烧了?可是余老夫人甫出院,他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便吩咐她谁也不许说,只要她拿两颗感冒药吃了了事。

  没想到那个周末回大宅于吃完饭,连甜点都还来不及上桌,他就轰然倒下来!

  老夫人当场被他吓得差点中风。叶家一行人七八手脚把他送到医院里,医生诊断的结果,可能他一开始“只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偏偏没有立刻就医,并发成支气管炎;直到周末为止,支气管炎早已进一步并发成肺炎。

  幸好众人送医得早,否则他现在已经化身为天上的流星。

  这一场急症足足让他在加护病房躺了七天,之后又在普通病房躺了两个星期,医生才终于放他出院。

  在他住院期间,她所受到的责难当然不用说了。老夫人狠狠痛骂了她一顿,几乎让她以为自己随时得打包行李,回菲律宾喂苍蝇。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因为心中充满内疚。

  他的身体弱是一回事,被她害得住了院又是另一回事。她非常明白,他的发作自己难辞其咎。为什么当时没有立刻逼他去看医生呢?为什么听他的话以为吞两颗感冒药就会好?为什么相信他那一脸怡淡安抚的笑容?

  他的笑是如此令人心安,仿佛天下无大事,于是她也就真的买帐了。

  “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的反应倒是挺激烈的。”伍大少把杂志放回茶几上,终于正视她了。“你看起来好面熟,我见过你?”

  “召疋的。”谢主隆恩。

  “在哪里?”

  “我以前是在余家大宅服侍的。”她不太情愿地回答。

  “我还以为转调过来的人是个菲佣。”

  “我是。”她深吸了口气。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菲佣。”

  “菲佣的脸上不会刻字。”她回嘴。

  “脾气倒满大的,”伍长峰的眼睛眯了一眯。“怎么?俭园走了个惠美,轮到你来‘接手’?”

  衣丝碧的指甲掐进掌心里。

  她可以接受自己社会地位不高的事实,却无法忍受别人侮辱她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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