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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页

 

  “你有什么证据,支持这番说法?”余老夫人低弱地问。

  余克俭浅浅牵动嘴角。

  “一年前,我发病住院的时候,钟涛刚好假释出狱,他来找过我。”

  衣丝碧不禁侧目。他每一次入院,她几乎都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从没看过有陌生人找上门呀。

  “前人的纠葛,我和您一样不信,于是他又寄了这些资料给我。”

  他从脚边的公事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纸袋。老夫人接过来,取出袋内的几张文件,细细地,一读再读。

  然后,颓然叹息。

  一纸出生证明的影印本,以及几封钟秀与钟涛的鱼雁往返。

  信件一开始可以看出钟涛有试探的意味,钟秀极力劝阻,等于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测,才引来后续的烽火连天。

  “他回来向你要钱?”

  余克俭摇头。

  “他只求我知道一切始末,愿意原谅他和钟秀,其他的都不奢求了。那一千万是我自己的意思,算是还他当年那一滴精血之恩。”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老夫人颓然低问。

  余克俭温柔地望着她。

  “奶奶,您看,您这一生都在防着二叔,到头来,二叔那一支才是余家仅存的一点血脉。”余克俭的眸中涌上悲哀。“连我,都及不上他们。”

  “胡说!”老人霍然抬头。“胡说!胡说!胡说!”到最后已经出现哭音。

  一个人活到老来,才发现生命中有一大段都被瞒在鼓里,这种滋味,教她如何吞下呢?他们两人相依为命了太多太多年,她从来没有想像过,他不是自己孙子的可能性……她的亲人只有这个“孙子”,他也是啊!

  “对不起,奶奶。”余克俭移到祖母身畔,将她搂到怀里。“我终究是让您失望了。”

  “你没有。你很好,很好……”老祖母紧紧揽住他。

  余克俭进而进祖母发里。谁说男儿无泪呢?男儿的泪,只流在最触动心房的时候。

  那样骄傲与保守的老人,视血统门户为人生大事的老人,在知道一切之后,仍然告诉他,他很好。

  这句“很好”,远胜过世间一切颂赞。

  “你不会没事告诉我这些的。说吧,你有什么打算?”余老夫人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余克俭挂上柔和的笑,替老人家抹去颊畔的泪水。

  “您不觉得,我也该是时候,把这些富贵还给二叔了?”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叶二叔拼命摇手。

  “爸。”叶恢宏替父亲拭净红通通的鼻子,眼神也温柔。

  “尉权他……”老夫人轻叹。“他是个好孩子。”

  他是个好孩子?叶二叔目瞪口呆。那个向来瞧不起他,老是把他当成扶不起阿斗的老太太,说,他是好孩子?

  这一生中,他有多少次希望这位严肃的老太太,能稍微对他假以辞色,拍拍他的肩,随口夸一句:做得好。

  只要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好……

  你做得好。你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

  “哇!”他倏然放声大哭。

  “爸,你不要哭嘛!”叶恢宏被他哭得手足无措。

  “你你你……你听到没有?老太太说我好……老太太说我好呢!呜……老太太说我好……”

  衣丝碧破涕为笑。这位二叔真是淳朴得可爱呢!

  余老太太白他一眼,复又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人都听着。”她颤巍巍站起身,神色回复了以往的威严尊贵。

  “我听。我听。”叶二叔一脸眼泪和鼻涕也不敢擦。

  她拿起桌上的文件信纸,突然撕个干干净净。

  “今天的事情,只有在场的人知道,以后谁说了出去,我都不会承认。”老人家傲然说。“我的孙子,只有克俭一个人,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叶家父子俩同时点头。其实名分对他们来说,早就不算什么。叶二叔是从小就心甘情愿的退让,叶恢宏则是早就坐上主要大位,正不正名对他根本没差别。

  “还有你。”老人家的矛头突然对在她身上。

  她吓了一跳,连忙正襟危坐。

  “年轻人,脾气要收敛一点,多学学敬老尊贤的道理。”老夫人白她一眼。“我身边的人才何其多,犯不着利用到自己孙子身上。”

  “对不起……我当时只是一时情急。”她被骂得面红耳赤,乖乖低着头认错。“老夫人,那些话不是有意的,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余克俭好笑地敲她脑袋一记。

  “算了,就这样吧!“老人家疲累地叹口气,缓缓往门口走出去。“你想怎么做,自己看着办。你们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主张,公事私事我都不管了。”

  “奶奶,您放心吧!”今天头一遭,他露出真心的笑颜。

  咚。门板在老人身后轻轻扣上。

  “啊啊,那现在……现在是怎么样?”叶二叔慌慌张张地迎上来。“阿俭,过去那些是是非非,叔叔是完全不介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还有……”

  “二叔。”他漾着和婉的浅笑,安抚长辈。“您也放心,所有的事,我自有主张,改天我会和恢宏好好谈谈的。恢宏,你先带二叔回去吧。”

  叶恢宏慨然拍拍他的臂膀,扶着父亲一起离去。

  “阿宏,我跟你说,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干,报答老夫人的栽培之恩,还有,阿俭永远是我们家的人,不准你心里乱想,还有还有……”

  “爸,我知道!你每次一兴奋起来就胡言乱语。”

  “什么胡言乱语,我这是语重心长!”父子俩缠夹不清的退离现场。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他走到她身前,很近很近,近到两人完全贴在一起,她必 须仰头九十度才能迎上他的眼眸。

  “帮我一个忙好吗?”

  “你……你说。”奇怪,她在尴尬什么?她可以感觉自己的耳朵都红了。

  “帮我叫救护车。”他只来得及给她一抹虚弱的微笑。“因为,我又累瘫了。”

  “啊——俭!俭!你别昏啊!我撑不住你!来人啊!快来人啊!”

  五月的风仍未叹息,树叶间筛落的光线仍旧明晰,空气里仍捎着野姜花的香气,只是,她的世界又不风平浪静了。

  唉,他的“破”身体!

  * * *

  “咦?小姐,你又来倒水了。”

  头等病房的茶水间门外,衣丝碧回头看着和她攀谈的清洁妇。

  “是的。”她应得有些迟疑。这位欧巴桑好眼熟……

  “我好像常常在医院里看见你,你家里有人身体不好哦?”欧巴桑停下拖地的动作,好奇地打量她。

  啊,是了!她就是一年多以前余克俭住院,告诉自己这层楼的热水器坏掉,要她到楼下装水的那位阿婶嘛!

  衣丝碧漾起柔美的微笑。

  “对啊!我老板的身体不太好。”她仍然不习惯称他为未婚夫之类的。“不过他最近好很多了,这回是忙过了头体力透支,才进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年轻人一天到晚躺在医院里,很可怜喔!”欧巴桑漾起一个憨厚淳朴的笑容。“你去忙你的啦!我也要继续拖地了。”

  “谢谢你的关心。”衣丝碧含着笑,往走廊底端的病房行去。

  欧巴桑推着工具车,往她的反方向走去。

  来到楼梯与走廊的交会处,一个中年男子已坐在阶梯上,等候她。

  那个男人的相貌非常平凡,平凡到即使你看过他三、四次,都还记不住他的长相。

  欧巴桑把头巾和围裙褪下。

  “他很好。”

  “我听到了。”男人轻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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