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过很多回了,私底下背着江禹安……
他承认自己不是君子,早就玩过许多小把戏,从浪漫晚餐、到私人游艇到贵重珍珠宝石,所有他曾用在女人身上,毫无失败纪录的金钱游戏,在子瑜身上却完全无效。
她始终与他维持淡淡距离,看不见,却明显感受到的距离,子瑜对他,从不曾像对江禹安那样。
“子瑜不会被钱收买。”梁一峰说。
“我当然知道,但我希望我有能力让子瑜过最好的生活,当你真心爱一个人,难道不会想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江禹安睐他一眼。
“会,但把世界捧到子瑜面前,也不一定能得到她的心,我试过了。”
“你确定吗?你在国外留学时,回台湾时间少,现在不一样了,你回来工作,接你父亲的事业,子瑜若愿意到你身边工作,她会看见不同的你……”话说一半,江禹安耸耸肩没再继续。
他晓得,子瑜心里很感动一峰在她住院那段时间,体贴入微的照顾。
要说他一点都不介意,是骗人的。明明在意,却又感谢一峰能那样百般细心照顾子瑜,他心情其实很矛盾。
“嘿,兄弟,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我好不习惯,对自己没信心吗?”从前那个豪气万千的江禹安去哪儿了?
“我不是没信心,我是已经懂得现实世界。来,干杯,最后这一杯,敬我们的友谊、敬我们的战争。我接下你的挑战,除非子瑜亲口告诉我她选择你,否则我绝不会轻言放弃,在胜负确定前,我只会更拚命。”江禹安举杯。
“这才是我认识的江禹安。干杯!”
喝完第五杯龙舌兰,江禹安摇晃起身,说:“你结账,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继续为我的林子瑜打拚。你喝酒不要开车,等会儿记得叫出租车,我们的战争还没开始,我不想失去对手。”他拍拍梁一峰,摇摇晃晃走出Lounge Bar.
走出店门,夜风扑来,酒醒了几分,他舒口气,挥手招来出租车。
他坐进车子,靠上椅背,朝司机说了阳明山后半瞇起眼休息,脑子却如千军万马奔腾,静不下来。
他从来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在十八岁那年,听懂了现实。
第5章(1)
江禹安付了车资,打开出租车门,龙舌兰炸弹后劲大发,他摇摇晃晃走到家门口,心情没来由地烦闷。
或者,他该更诚实一点承认,他心里有种压得快让他透不过气的恐慌。
梁一峰……会不会是他花一辈子时间都打不败的敌人?
十八岁以前,他活在单纯爱林子瑜的世界,十八岁生日以后,他活进了现实世界,还是无法自拔地爱着林子瑜,然而却越爱越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今天,梁一峰正式向他宣战了,像他那样的情敌呀……江禹安苦笑,站在家门前,他摸索许久,不知怎么着,就是找不到开门的感应卡。
头昏昏沉沉,他摸着对讲机,好半刻才摸到门铃。到底几点了?他举起手腕,发现竟看不清楚表上的长短针,它们很奇怪地摇晃不停。
他想自己应该是喝醉了,唉,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活到二十六岁,他从没尝过喝醉的滋味,他总是很有节制,担心自己造成别人的麻烦。
可是今天,他醉了……
门打开,他以为是管家在屋内按开门键,正要伸手将门推得更开些,没想到门被拉得更开,两三个小阿姨在他面前晃,他傻笑起来。
“姨……好多个你喔……”举起食指,他想分清那些晃动的影子,哪个才是实体?接着发现连食指都晃成了两三根……
“喝成这样?”方知妍蹙眉,身后站着谷隶函。他们刚在花园里散步,管家跑过来说禹安在门外好似喝醉的模样。
谷隶函一把撑住已经高过他两公分的外甥,搀着他往屋子走。
“先让他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对妻子说。
“姨丈,你最好了……就像我爸爸一样……要是我爸爸还活着就好了……这样我就有两个爸爸……可是现在……我说不定连子瑜也会失去……”
江禹安脑袋乱七八糟,真实世界与内心意识模糊了界线,那些紧紧压抑着的,在清醒时绝不会出口的情绪全跑出来践踏他,在他脑子里轰轰造乱。
“我一出生就害死妈妈……还没上小学,爸爸也死了……姨,我本来很想去天堂,真的很想……可是子瑜……呃……”他打了个酒嗝,“每次子瑜都抱着我说,我有你、有姨丈、有祖外公……还有她……”
方知妍扶住江禹安另一边,听他醉言酒语,不晓得他喝了多少酒。
“姨,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常常想离家出走,去找天堂?”说完,他哈哈大笑,“我那时真的很笨,怎么会有人说我聪明呢?我只是比较会读书,书里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很简单,可是人情世故我却笨得要死,我到八岁才知道天堂是人死了才会去的地方。
“不对,人死了……也不一定去得了天堂,子瑜告诉我,说不定连天堂都不存在……她说只有看得到、活着的人才真正存在,那时子瑜才八岁,却懂得比我多好多。”
江禹安大半重量靠在谷隶函身上,对他说:“姨丈,谢谢你把我当儿子养大……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养,小时候陪我溜直排轮,我大一点你陪我打篮球;我参加棒球校队,你也一定去帮我录像、加油……子瑜说,就算是亲爸爸也不一定像你这样好。我很幸福,虽然失去爸爸妈妈,但姨跟姨丈疼我就像爸爸妈妈疼自己的孩子,怀竹、怀琳有的,我一定也有……”
说了一大串的江禹安又打了一个嗝,走进大厅,管家端了杯醒酒汤跟在后头,谷隶函、方知妍合力把他送进房后,坐在床上的江禹安继续他的醉话,方知妍端过醒酒汤,让管家先去休息了。
“姨……”方知妍坐到床缘,喝醉的江禹安赖过来,一把抱住她,“我好爱你……”他又摇晃站起来给谷隶函一个熊抱,“姨丈……我也好爱你……”然后在谷隶函脸颊边重重亲一下,像小时候那样。
谷隶函拍拍他的肩膀,眼眶微红。孩子长大后,再也不做这种亲昵举动,没想到喝醉了,童真会突然冒出来。
“我知道这样说会很伤你们的心,可是我的心……这里……”他用力拍自己的左胸口,“常常是空的……我还是想要爸爸、妈妈……小时候每次受不了,子瑜就会安慰我,说她会永远陪我,所以我很怕……很怕失去她……她让我不再想离家出走,不再想去找天堂……我以为只要好好爱她就好……就可以永远拥有子瑜……”
方知妍把醒酒汤端送到江禹安嘴边,哄他喝,“喝了比较舒服。”
他乖顺地一口喝光,又打嗝,然后傻笑。
“姨,我真的很笨……人情世故完全不懂,十八岁了才知道要问你市区房子多少钱?才知道原来人长大了……要的不光是‘爱’,光有爱哪够呢?我居然到十八岁才懂!我笨得要死,我哪里聪明?我只是一台会读书的机器,其他的都不懂!”
他像个孩子蜷在柔软大床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心痛却越来越明显,身体像是浮在柔软的云朵上摇摇荡荡,脑子却像是沉入深潭。
“姨,梁一峰今天找我喝酒……他说他正式向我宣战,他要把子瑜抢过去……我怕……怕我再努力都赢不了他……”他声音越来越低,“姨……对不起,我喝醉了……麻烦你,还麻烦姨丈……我……”说着说着,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