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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确实诧异,面上却沉静,未起波澜。

  「你要跟我进学校,在我课堂上免不了会看见什么,希望你有心理准备。」两人沉默相对,静了一瞬后,他徐声说:「沈小姐早点休息,晚安。」「晚安。」她轻颔首。

  忙至躺上床铺后,沈观才想起对面房里那个男人步出她房间时的背影,心里忽生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她没想到她与那个陌生男人相处的第一天,会是如此融洽协调与自然,彼此间的默契就像早已相处多时。

  想来他之前任务中应有住宿雇主家的经验,才能在与她应对中自然又得体——她或许不必太担心接下来有个保镳跟前跟后的生活。

  演艺厅内,学生在台前做大体老师行谊简介后,有半小时休息时间,师生与家属们陆续步出演艺厅,移往隔壁大楼,准备半小时后的大体启用典礼。

  「老师,这谁啊?」几名着白衬衣与黑长裤的女学生们追上沈观,好奇站在她左后两步、着衬衣西裤手提公文包的男人。

  沈观停步。「我堂哥。他从母姓,姓颜。他刚加入刘教授的实验室,对我们这门课有兴趣,最近都会过来见习。」

  「原来是这样。」女学生眼珠子在颜隽身上转了转,问沈观:「那我们要叫他什么?颜老师、颜助教,还是叫堂哥?」

  「颜先生就可以了。」

  女学生又开口:「开学这两天看他都跟着你,形影不离的,好像是你的保镳。」手指其他同学,「她们还说是你男朋友。」说完转首看那些同学,得意地说:「你们输啦,我就说不是老师的男朋友嘛,都欠我一餐啊。」

  沈观看了眼被她们讨论的男主角,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周遭。

  看向女学生时,她声音微扬,问:「拿我当赌注?」

  女学生笑嘻嘻。「要不然她们请我吃饭时,老师也跟我一起去,就当作感谢你让我赢了赌局的酬劳。」

  同学挤了下女学生。「借花献佛呀!真会打如意算盘。」

  沈观抿着微笑问:「等等都不用参加启用典礼了?」「要呀,那我们先过去啦!」一个扯着一个,嘻嘻哈哈地跑了。

  她单手滑进白袍口袋,微侧身看他。「你要不要去趟厕所?」

  「不必。」他面容冷峻,实在不像是来见习的。

  「学生都说你像保镳了,你应该自然点。」今天是后医纟大体解剖教学启用典礼,昨夜她提醒他今日着白衬衣与黑长裤,一早见他从房里出来,一身笔挺西服,连领带也系得端正,她忍不住提醒他可不必系领带与搭外套,他褪下了,但出门至今手仍拎着那个公文包,面上又不带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见。

  颜隽微微垂目看她,只见她又掀动那张上了浅色唇膏的唇道:「你一直抟着公文包,与大家又零互动,是真的不像来见习的。」

  他静了一瞬,看看周遭后上前两步,将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这不是一般公文包,是防弹公文包。」

  她瞬间明白,默思数秒,边走边说:「在除了师生之外的、还有其他人的场合,我可以配合你,但在教室上课时,我想还是不需要拎着公文包,毕竟上课时间教室内只有学生。我还是相信台湾治安,应该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带着枪闯进教室,就算真闯进了……你能保护多少人?让我接受你保护,我却眼睁睁看着学生被伤害?」

  他不说话,因确实是如此。真要有人带枪闯入校园,他除了替她挡子弹,还能做什么?她先前遇上的那些状况并不严重,无法肯定所有的事情皆因她得罪什么人;但棘手的就在这,不知对方来历背景,无从防备。

  「也许你会觉得我难搞,请多体谅,我不想让学校知道你身分是不想惊动和麻烦任何人。」她穿着高跟鞋,在楼梯间敲出脆响。

  「我明白。趁这机会提醒沈小姐一件事,你愈低调,那暗处蛰伏伺机而动的人就不会有警觉心,我们要找出对方身分就容易得多,所以不必让谁知道我身分才是最恰当的处理方式。」过去经验中,他的雇主曾经有过来台办活动的国外艺人,也有过企业股东,他们不避讳让人知道身边跟着保镳,那是为了吓阻有心人士刻意近身;但她情况不同,隐在暗处的究竟是什么人、又有多少人,目前均不得而知,她必须低调。

  「我知道。目前只有实验室的教授知道,他跟我保证其他成员不会知道你身分。正因为这样,你才更必须表现出你对实验室正在做的研究或我课堂上的课程感到高度兴趣。」

  作戏作全套,他理解,但她的安全至上,扔了手中这个防弹公文包,他不以为是件好事,偏偏她的要求也合理。沉默数十秒,他应了声:「我看场合调整。」

  沈观没意见,领着他步入大体解剖实验室。里头数排呈亮光泽的解剖台排列整齐,每个解剖台周围有足够空间容纳数人;陆续有学生着白色实验衣、戴白手套进来,他们已分过组别,在解剖台两侧站定。

  启用时间一到,家属鱼贯进入,在亲人的解剖台前,与学生一同默祷。颜隽服役时受过各种军事与体能训练,爬过天堂路,也曾被丢在山林中测试野外求生技能,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退役后的保镳工作让他见识了另一种奢华人生,跟在那些名人身边,好车、豪宅、名牌司空见惯。

  他以为自己已看透人生,有一颗刚硬的心,不起波澜,不受影响,但当学生打开解剖台,揭开大体老师身上的往生被,让家属得以瞻仰遗容时,那此起彼落的细细啜泣声与思念亲人的低语声让他喉头一哽,轻轻别开目光。

  所谓的硬汉,终究也是人,还是有感觉,还是有能触动内心的画面。

  「啊伊哪A变按内?」在感谢与怀念的氛围中,忽现突兀的诧声,那苍老的声音中,除了惊诧,也有心疼。

  沈观循声走去,看了眼学生手捧的大体老师照片。照片中的女孩正值青春年华,是前几届医学纟的学生,而当时的沈观还只是研究所学生。女孩罹患血癌,走时才27岁,生前自知来日不多,签了大体捐赠同意书。

  「阿爸,伊泡过药水啦!」说话的是女孩的父亲。「浸尸体A药水啦,啊哪谋伊A臭、身躯A生虫、A烂去啦!」

  「老师歹势。」女孩的母亲靠过来,颜隽下意识贴近沈观,空着的那手横在沈观与女孩母亲间,女孩母亲一愣。

  沈观也意外他的举动,回神时按住他手背,轻轻往下压,再推至她身后;她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做了手势,示意他后退。他看懂她手势,收回被她轻轻按住的手。

  女孩母亲疑惑地看着颜隽,沈观启口问:「张妈妈,阿公是不是不知道我们会帮绮甄老师做防腐处理?」

  「对啊,我们忘了讲,所以他看到绮甄现在的样子,可能有些不能接受;不要说他,虽然我跟她爸都知道你们会打防腐剂,但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还是有点意外。」

  沈观点点头。「因为福尔马林的关系,颜色会比较深。要不要我跟阿公解释一下?」

  女孩母亲眼眶有泪,摆手说:「不用啦,老师你忙,我来跟他说,我公公不大会说国语,我跟他讲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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