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忽问:「既然你跟我爸有交情,知不知道他曾经得罪过谁?」
「太多了啦!以前大家都干八大行业,酒店、赌场这些地方拉关系很容易,得罪人也容易,算都算不清。」张金山看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跟我这事不可能是那些人干的,这明显的嫁祸手法太粗糙,不像我们这种PRO级级的会干的。」
PRO级?她唇稍稍一扯,问:「郑智元还有没有亲人?」
张金山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我跟在他身边好几年,知道他脾气不好、性格粗残,疑心病又相当重,兄弟姊妹早就没往来。他爸走得早,只有他妈妈对他还抱有期望,但他妈妈前几年肝癌走啦,他老婆在他妈离开后也有自己的新生活,实在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亲人。」
说不失望是假的,还以为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沈观抿抿唇,问:「那天的监视影像你看过没有?」
「是指你阿嬷跟你妈要调的那段?」张金山点了根烟抽。「说来也真是阴错阳差。那几天信徒那么多,庙里大家都很忙,我事后就忘了这件事,等我想起来想去调画面出来看,才发现监视器真的坏了。找了人来修,说是线路被破坏,刚好那几天香油钱被偷,我根本没联想到是跟你那事有关,直觉认为是小偷搞的鬼。」
「偷香油钱的有抓到吗?」
「就是没抓到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贼头上哪找人?所以我才说你要靠贼头揪出那个幕后藏镜人,倒不如让我那些小弟去帮忙还比较快。」
沈观始终没同意与他合作。离开时,张金山派人送他们,她并不愿上车。
「宝哥,你就让他们这样走了?」阿三看着张金山。
「不然咧?」张金山负手望着身影渐远的两道背影。「你真的相信她不知道是谁在搞鬼?」
张金山瞄他一眼。「不是我信不信她的问题,是她不愿意讲。我不让她走,难道留她下来吃三餐?」
「那怎么办?你被冤枉这事就算了吗?」
「是不会派人跟着沈观吗!」张金山「嗤」了声,转身回屋。
走了好长一段路,出了身汗,背上湿黏,着实不爽快;她呼息渐促,前方又路途遥遥,不知还得花多少时间才能走回市区。沈观不后悔拒绝让张金山手下送他们下山,只是懊恼又让身后人跟她受苦。
「抱歉,让你陪我走这么远的路。」她开口说话,声线不稳。
颜隽瞧得出她体力不济,问:「休息一会再走?」
她摇头,脚步未歇。「我好饿,又好渴,想早点回去喝水吃东西。」
她罕有地流露出不满足又委屈的稚气感。他瞅她一眼,默默跟在后头走了几步,道:「沈小姐,我背你吧。」
「不用了。不要到最后连你也没体力。」突如其来的脆弱感令她声音渐细,声嗓带了点哽咽,她一向坚强隐忍,在眼眶发热时即有自觉。她眨眨眼,两手滑入口袋,转身倒着走,故作轻松地看他,笑道:「如果手机还在,现在就能打电话叫车了。头一次发现手机其实很重要,以后要善待它。」
他盯着她勉力撑着弧度的唇角,沉稳道:「也许运气好,等等就遇上出租车经过也说不定。」
沈观不是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安慰她,这时间这地段要等到出租车实在困难。在眼尾的湿润守不住之前,她回过身,迅速抬指去揩眼角,手放回口袋的同时,指尖在角落碰见一点硬物。
抽出一看,是装有两颗糖球的小夹炼袋,里头是传统的柑仔糖,一绿一红。她倒出糖,两颗糖球就躺在她手心上。
「颜先生,吃糖吗?」她侧身看他。他无来由想笑,也确实抿着淡淡的笑意。「又是你妈妈给的?」
「是啊。」她捡了红色那颗塞嘴里,含着糖球,说:「听说吃糖心情会变好,你也吃一颗吧。」她手心向着他。
她目光莹莹,还能瞧见方才哽咽留下的水光。他抬手,差点去碰她的眼,最后将手指落在她手心,拈了那颗糖放嘴里。
沈观笑颜渐展,脚步轻盈起来。
他重新跟上她步伐,又走了一段,听她将糖果咬得喀喀响。
「心情好了?」
「也不算。」她摇头,抿了抿唇上的糖味。「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说着就叹口气。
「这辈子该受的惊吓都在这阵子受够了吧,比我第一次上解剖台还要刺激数倍。」
沈观低头往前走,眼睛看着鞋尖。「你说,我们身上什么防身工具都没有,要是人家这时想对付我,我们也走不到家了吧。」
他并未立即给予响应。若真如此发展,依眼下情况,他确实无法保证能护她完整无伤。
稍长的静默后,他启口:「你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她止步,慢慢回过身看他,他在她倏然转身时,停下移动的双腿。
夜色下,他面庞陷在黑暗里,一双深眸落在她微微仰起的面容上,目光轻触,织了一片网,只要再上前一步,便会陷入无路可退的地步。
他退了一步。
沈观垂眼,安静数秒,看着两人鞋尖,衡量距离。片刻时光后,她轻轻挪了脚,鞋尖抵着他的。
察觉他要动,她急伸手握住他两臂。她抬眼看他。「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但又不希望你在我身边。」说完,寂静得仅偶尔传来几声虫鸣的这方天地里,只余两人微快的呼息。
她多数时候穿跟鞋,今日套了双平底鞋,这一靠近才发现原来他比自己高
出甚多。她踮脚,几乎要贴上他的唇,声音略低地问:「你知道我需要,但知道我为什么不希望吗?」
那张泛着甜香的唇就在他眼前开合,他胸膛重重起伏数次。启口时,是他对她的称呼、是身分的提醒:「沈小姐,你——」
「你是不是喜欢逃避?」
他微愣,看进她的眼睛。「不是。」
她左手已搭上他的肩,仍是维持仰着脸看他的姿态。她视线在他黑眸停留一秒,往下落在鼻尖,然后是人中,是嘴唇……
颜隽见她目光停在他唇上,下意识抿了嘴。他偏过脸庞,她看透他心思,下一瞬她右手去捧他脸缘,轻轻扳回来。「你是。你喜欢逃避……」沙哑的声音结束在他唇上。
沈观以唇去轻碰他的唇瓣,他没动,她张嘴去含他上唇,他垂在两侧的掌心收起又松开,再收起、松开,最终是握成了拳,绷得紧的手背上布着青色血脉。
她很认真去吻、很虔诚地吻,她是翻出了自己的心给他看,可他没给出任何回应,只听见他略沉的呼吸。她停下动作,双手慢慢从他脸上、肩上滑落;她低垂着眼,目光停留在他榇衣的第三颗钮扣。
长长的静默后,她抬起脸,轻轻笑了一下。「原来你的糖是柠檬味。」
沐浴后,沈观一碰到沙发,再不想起身,一头湿发未拭干,湿漉漉的,发上水珠滴落胸前,湿了衣也不管不顾。
步行两个多小时,终于拦到出租车,回到她车子暂扔下的地方,再开车回来,折腾到这时,已近凌晨三点。
从被拦车开始,再到上了对方的车、颜隽被捜身、见到张金山……今晚一切宛如一场梦。若非亲身经历,真要以为这些浮夸事只存在电影情节里。她不知道她单纯的生活还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恢复正常,她一面冀望还她安稳,一面又隐隐期望有些东西不要改变,不要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