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饭桌上,庄绮雯不知听过多少她爹以前做过的错事,她想不出那个和蔼可亲的爹背地里都做些什么,告诉她“买卖不分大小,诚信为先”的人是爹,她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些人口中那个唯利是图、巴结权贵的人,也是她爹。
是不是顾思朝串通了那些人,编些莫须有的事来抹黑庄家给她难堪呢?曾经她也这么想过,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顾思朝一定是个心思更阴沉上数倍的人。
但他不是的,这些年经过她的观察,看着顾思朝把摇摇欲坠的玲珑玉行,慢慢扶起引回正路,挽回信誉的同时甚至比之前更好。
因为顾思朝出门也要她陪在左右,她不能骗自己眼前所见只是假相,那些对玲珑玉行的赞誉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只是普通的玉商或顾客。
他冷淡,他苛刻,他有时很残忍,但那全都是对她,别人口中黑心的人,倒是那个生她养她的爹爹。
酒过三巡,该说的事都说完了,于苗苗见时候差不多了,巧笑着起身,说要给大家献上一曲。
京城名姬的歌声自然是不可少的,顾思朝也乐得于苗苗的机巧,在他的默许下,于苗苗抱过她的琵琶,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发呆的庄绮雯。
“庄小姐,别愣着了,不会是忘了去学‘三笑桃花缘’吧,我明明上次跟你说了叫你去学,下次要唱的,你要是忘记了,可就太过分了哦!”
庄绮雯压住心火,微笑起身,接过于苗苗递来的琵琶,在下人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于苗苗则用身体挡住她,展开扇子准备演唱。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成了于苗苗的伴奏。
好像是有一天于苗苗心血来潮,听说她以前学过琵琶便非要她帮忙伴奏,天知道于苗苗哪里听来的这件事,她学过琵琶的事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当时只是年纪小,见会堂上请来的人弹得好听,非也要学罢了,没几天就丢在了一边。
可以想像那次她赶鸭子上架弹得有多烂,被于苗苗一番取笑,而她似乎是上了瘾,之后每次都让她伴奏,然后在她弹得极烂后再自弹自唱一次,好显示出其中层次的区别。
这种小儿科的手段,她本不应该当成一回事,但天生不认输的性子又无法让她假装什么清高。
庄绮雯开始自学琵琶,每一次都有新的进展,直到今天,基本上于苗苗已经不可能拿这个为难住她了。
抱起琵琶,胸有成竹地拨起琴弦,她只低头抱着琵琶,一心听自己的声音,不去听于苗苗圆滑娇媚的嗓音,也不去看那些听曲人的表情。
曲毕,她起身将琴还给于苗苗,对方瞪了那琴一眼,才很不情愿地接了过来,随之一个轻笑,“庄小姐这琴真是越弹越好了,苗苗都要自愧不如了呀,再这么下去,怕是饭碗都要被你抢了!”
“于姑娘说笑,全京城谁不知道于姑娘从小就被指导琴棋书画,不是谁都能请的动的,哪里是我仓促几天就能追得上的。”
于苗苗俏脸一红,升起几分怒色,但庄绮雯已经不再管她了,她看向那张大饭桌,笔直的视线与那个黑衣男子交会。
她还没有输,她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第2章(2)
两天后,顾思朝收到信件,说是清水县那边有个玉石拍卖会,其中有块上品岫玉备受瞩目,顾思朝很有兴趣,第二天他便简单整理了一下出发了,随行的除了一个赶马车师傅外就是庄绮雯。
无论去哪,顾思朝都会带着她的,庄绮雯倒是并不意外,反正他的爱好就是将她展示给所有人,以最大的限度羞辱庄家人。
在马车里的时间是无聊又难熬的,她跟顾思朝无话可说,而他也一贯拿本书专心看,看累了就闭目养神,当她不存在。
隔天,他们正在中途路过的小镇客栈里吃饭,就听旁桌两个男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不是庄绮雯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爱好,而是比起面对着顾思朝吃饭,连客栈对面那家赌坊屋顶上的杂草,都显得那么有吸引力。
那两个男人一个穿着普通,另一个则相对好些,后者手里拿着块东西正仔细地打量,而前者则胆颤心惊地盯着他的手,怕东西会自己不见一样。
庄绮雯扫到那男人手中的东西,眼前顿时一亮,虽然距离问题不能看得很细,但她可以肯定那应该是一块十分不错的玉石。
自新皇帝登基以来,国力越发昌盛,就算是普通百姓间也兴起了谈金说玉的风气,也多亏如此,玲珑玉行的生意才能那么好,玩玉已经不是只限于达官贵族间的娱乐。
庄绮雯顿时来了精神,努力忽视面前面无表情,吃饭如同嚼蜡一般的顾思朝,将注意力转去了旁桌。
“怎样么?您看我这玉观音……”那像是玉石主人的人,问得又急又怯。
拿玉的人沉吟半晌,摇了摇头,“不值钱,假的。”
“怎么会?这可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说是一位贵人给的,怎么会是假的?”
“你看,你托人找我来鉴定,又质疑我的话,那我能怎么办?假的就是假的嘛!看上去做工确实不错,但仔细一下净是纰漏,这种东西扔到大街上都没人要呢!”
那人一听,绝望地跌回椅子上,脸色惨白,“怎么会呢,这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啊,要不是我闺女生病实在没钱,我又怎么会把它拿出来!本以为能换些钱治病,这样一来……”
“幸亏你没直接去当铺,而是拿给我看,不然非叫人打出来不可。”那人捻一把胡子,小而晶亮的眼向上抬了下,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说:“看你也真是可怜,不如这样,这东西我五十文要了,多少也能换些药来。”
“五……五十文?”
“你是老李介绍来的人,虽然是叫我白跑了一趟,但我总要卖老李一个面子,况且你也真是可怜,这种烂东西还一直当宝贝压箱底,五十文算是我帮你的价钱。”那人说着,对手里的玉观音摇了摇头,“如果嫌少,那你就还是拿到当铺去试试吧!”
这一说,玉石的主人急了,“别别!当铺开的价格都压得太低,欺负我们这种老百姓什么都不懂,我就是怕被他们骗了,才拜托老李介绍您来呀!”
“嗯,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可是五十文……您能不能再帮忙看看,这东西真的连五十文都不值?会不会是这里光线不好,看差了眼,不如咱们到外头去……”
“笑话!我会看差了眼!老李应该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了,我可是玲珑玉行的鉴定师傅!跟大街上装神弄鬼的那些人可不一样!”
还没等对方答话,旁桌椅子一声巨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顺着声音去看,本来坐在那的女人这会已经来到他们桌前,一个巴掌拍在桌上,圆圆的眼中喷着怒火,直指那个鉴定玉石的胡子男。
“你胡说!”庄绮雯一嗓子,整个楼层都能听见。
“我胡说?”胡子男诧异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女人,似乎是想了半天都没从自己的记忆中搜寻出这个人,只能问她:“你是谁啊?别人说话瞎掺合什么?去去去,别在这碍事。”
“我是谁你管不着!倒是你,前朝皇室才用得起的玉观音,从你嘴里说出来倒变得一文不值了,请问你又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