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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什么?尉迟恭眼尖,在灯火通明下,瞥见丢在矮脚桌落的一把扇子。

  他撩过珠帘,拾起那把扇子,一打开来,扇面正是北塘商人间流行的山涧瀑布,十个人里就有九个人有这把扇。他想起他曾将同样的扇子送给舜华,不由得回头扫过二楼视野内的所有珠帘后的女子身影。

  接着,他暗自失笑。事关舜华,他便处处在意了么?

  他看见一名大魏名医喜滋滋地自梯间出现。这人有点眼熟……他想起来了。

  他去白府时遇见这位大魏名医,是替絮氏舜华看病的。这么巧?

  他对尉迟家的侍从道:“去问问嬷嬷,今晚崔当家来过么?”他将扇子举至鼻间轻轻嗅着。明明春回楼里香气甚重,但他总是过于敏感,似是闻到扇柄上若有似无尉迟家最新制作的皂香味。

  北塘里只有一个奉肥皂为圣物的女子,每天就算跟着他忙到半夜三更,也一定要沐浴才能入睡,时日一久,她一近身,即使身上配着香囊,他都能隐隐闻到她身上的皂味。

  没过多久,随从回报:“当家,嬷嬷说今日崔当家没来,但戚大少来时,身边跟着俊俏青年,那时她没注意,现在仔细想来,有那么点神似崔当家。”

  舜华怎会跟戚遇明凑上?喜欢戚遇明的该是那个崔舜华才是……他思绪一顿,发现自己居然算起她与戚遇明碰面的次数了。他又听得侍从道:“嬷嬷说没在第一时间认出来,是因为那俊俏青年笑容可掬,不像崔当家以往那般。”

  尉迟恭寻思片刻,又道:“戚遇明在回字厅么?”

  “是。今晚当家包下了功字厅,戚大少在回字厅。”春回楼的字厅都是让北塘商人谈生意用的,虽然照样有姑娘作陪,但姑娘纯属点缀,几乎只弹琴,若然字厅里的生意谈成,这些姑娘就能多些奖赏,是以春回楼里不卖身的姑娘们相当注重才艺。

  侍从见尉迟当家往回字厅去,不由得有些错愕,连忙跟上。

  中途有些姑娘见他衣冠华丽,一见就知富户以上的主子,主动想亲近上来,尉迟恭挥挥袖,让她们回去。他步进春回楼间相连的通道时,帘子后是一排私房,他走过其中一间被铁链锁上的私房,目光略略停了会儿,心里疑惑,但他心不在焉,仍往另一条通往回字厅的木廊上走。

  “啊。”侍从忽然脱口。

  尉迟恭回首,顺着侍从看去。一名青楼红颜抱着琴神色惊慌,匆匆离去。

  “她是谁?”尉迟恭问。

  “当家,白天崔当家被人追时,这位姑娘躲在轿子里见死不救,后来崔当家不准别人找她麻烦。”这位侍从正是白天尉迟家青年。“没想到,原来她是春回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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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恭看着她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门口,大好夜色,除非天大急事,她抱着琴急欲逃命是为何?

  他成为北塘四大名门富户当家时,正是十六岁,至今二十余,其中经历多少冷暖,看过多少险恶,对于世间人心他自是比舜华知晓太多。

  有些人,并不是你一时善心放过她,她就能安心度日的。

  他心里一沉,想起那间铁链锁住的私房。春回楼里,哪需要铁链锁房?

  “去把嬷嬷找来!”尉迟恭快步返回原路,回到铁链锁的私房,他使力摇晃,没有钥匙,根本无法开门。他二话不说,踹向左边靠墙的门板。

  第一脚,门板只是晃动,他毫不犹豫的再踹第二次。那力道,让左边的门板整个被踢歪入室。

  不住低位的,令得他先看向卧倒在地的男子。好几道翻肉的刀口子在男子的背上、手臂跟裤脚上,鲜血淋漓,他认出是先前调戏伊人的男子,心头不由得一跳,接着,有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他面上,尉迟恭往墙角看去,烛光勉强照到墙角椅上,纤细的腰身,男子的装束,黑色的长发略嫌凌乱的遮去右脸直泻而下,一双美目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尉迟恭立即扫着她的周身,除了右边宽袖被刀划破外,衣着上并未染上任何血迹,他仍是目不转睛,但顿时松了口气——也正因为这口气,他才察觉自己一直是屏息的。

  她一双美目还在看他,紧紧抿着的嘴,忽地动了动,防备中带着几许敌意的话冷冷冒出:“你也是来害我的吗?”

  她的左手攥着一把锋利匕首。她紧紧扣着,却没有把刀尖对着他,她不是害怕,她在戒备。戒备他,还是所有人?

  他瞥了一眼满身伤痕的男子,举步来到她面前,漫不经心道:“舜华,你是不是忘了做什么事?”

  那双黑白极为分明的秀眸看着他,没有吭声。

  他温声解释道:“今日你还没跟我报平安道晚安,尉迟府里全都报过了,就差你一个。你不说,要我怎么合眼休息?”

  她闻言,苍白的脸有一丝迷惘,随即隐去。

  他蹲在她面前,说道:“你吃了什么,怎么身上有股味儿?”

  “……臭豆腐。”

  “臭豆腐吗?”他嘴角上扬。“春回楼外的臭豆腐摊吗?好东西。”

  “可是很臭。”停顿一会儿,她忽然道:“白起要去柳家千金,他如愿了。我没有阻止他,为什么他跟柳家小姐要害死我/”

  “是白起跟柳叶月害死你的?”

  “我跟崔舜华无怨无仇,为什么她也要害死我?我本想保住她的身子,她一找到方法回来,我就还给她,不叫其他莫名其妙的鬼魂抢走她。结果,却是她害死我。我本想连璧是阉人,我待他也好些吧,哪知他联合那些伶人想害死我。那女人也是如此,我明明已经示好了,不会伤害她,为什么她也要害死我?”

  “他们要害的,是崔舜华,不是你。”

  “我没害过人。”

  “我知道。”

  你怎么又会知道?这话舜华本要脱口呛问,突然间,她发觉他虽然定定看着她,但偶尔瞟向她的右边。

  她跟着转头去看,她的袖子被划道口子。臂上一道浅浅血痕,不疼,她一直没注意到。这有什么好看的呢?舜华心里有疑,往他看去,与他目光相撞。

  她听到他问:“有哪儿在痛吗?”这话像哄她。

  她又看看右袖下的血,孩子气答道:“脚痛。”

  “……脚?”

  她再补一句:“脚板疼。”

  刹那间,她觉得他面色似乎有些古怪。

  她以为他不了解,又道:“袜上也有血,比手疼。”

  他一怔,随即镇定道:“舜华,我看看好不好?”

  “……好。”她迎上他的目光。

  他清朗的面上没有犹豫,双手举过她的右脚,专注地脱下她的靴子。

  舜华看着他眉目半垂,小心翼翼又利落的脱下足上的白袜。她见过他几次恩威并施哄他家侄儿,跟现在有点儿像,他也在哄她吗?

  他抬起她的白玉小脚搁在大掌间,目光落在她的脚心上。

  舜华见状,不觉有害臊的小女儿心思,反而心中泛闷。她忽道:“这脚也不是我的。”不是她的,有什么好看?她直觉抽回脚,但她轻轻压了下她的足心,她闷叫一声。

  “痛吗?”

  “……很痛。”这样压她当然痛。

  他头也不抬道:“不是你的脚,怎会痛得这样?”他眉头微微皱起,估量一会儿,又细心的替她穿上白袜,套上靴子,再看完另一只脚,当他抬起头时,朝她鼓励的一笑:“咱们再忍忍,等回家后再上药。”他自然地移过她的右手臂,小心碰触她的伤口,果然只是轻轻划伤,不会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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