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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得尉迟一族出身名门,家中几代出生神盲者,双眼看不见,但,第六感却出乎常人,甚至能代北瑭陛下与上天沟通。

  入宫当神官者,需摒弃原有的姓氏,意指不再心念家族,全心为皇上做事……台面上规矩是如此,但神官怎会不暗自为家族谋福呢?神官里,像他这样天生的神盲者不多,可是,将来能当上大神官的,必是如他一般的神盲者。

  能与上天说话啊……不知道老天会不会偷偷跟他说,她是冒充的崔舜华?思及此,她下意识把自己缩小,试图藏在尉迟恭的身侧,开始后悔上轿了。

  尉迟恭没察觉她的急速缩水,对蚩留低声道:

  “她是崔舜华,你不是识得么?”

  舜华耳朵长长,连忙补了一句:“正是。神官大人,我声音你听不出啊。”

  蚩留先是一愣,接着微微一笑:“这话说得有趣。不知两位在玩什么把戏?崔家舜华小姐不喜有人冒充,小姐出轿后莫再提此事。”语毕转向尉迟恭,不解为何平日照顾老小的当家,居然陪一个姑娘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舜华闻言,暗自汗流不止,很想二话不说抱头逃出轿外,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但她心知要真这样做,那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力持平静,淡淡地说道:“神官没了眼力,耳力也差了么?我崔舜华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你竟说我是冒充的,怎么?你打从心底瞧不起我?”她内心流了一缸子的泪。对不起,神官大人,请不要记恨,不要回去诅咒我啊!

  尉迟恭对崔舜华这等说话态度早已习惯,只是这次她语气虚了不少。他没放在心上,只道:“她确实是崔舜华。”

  蚩留闻言,停顿半天,绽出笑来。“是我失礼了,还盼崔当家见谅。”

  “这次就算了吧。神官,今天春神日,照规矩,神官可以回家过上一夜,现时你也是要回尉迟家住上一晚?”舜华试探问着。

  “我回府里与当家一块用饭,就要回神殿。”蚩留道。

  听尉迟恭对轿夫吩咐绕到白府大门前连璧那儿,她连忙插嘴:

  “尉迟公子,等等,等等,我有话与你说。”

  他看着她。

  她泪珠尚盈于睫,但唇瓣一扬,嫣然一笑:

  “尉迟公子,北瑭京城四少向来生意交融,不分彼此,但在交情上却淡得跟无味清水一般,这是大大不妥。这样吧,舜华就卖你个面子,上尉迟府住个两天,咱们琢磨琢磨,看看有什么好法子让你赢得美人心。”她刻意低声说着,实在不想让他身边的神盲者听个仔细,抓她把柄,押她上火场。

  “……”清冷的脸庞全黑。

  “嘿嘿。”她嘴角歪歪,补上崔舜华式的邪笑。蓦然心情大好,有了积极过日子的动力,全得感谢他啊!

  “……”尉迟恭嘴角,抚上额角。这女霸王,装得跟个可爱的孩子一样做什么?

  年轻的神官虽看不见,听得那两声邪恶十足的笑声,不由自主也转向她这头,若有所思。

  她笑咪咪,又咳了一声,再补强一下:“嘿嘿!就这么说定了!”

  第三章(2)

  “现在沐浴?”尉迟恭推开窗子,迎着刺骨寒风的春夜。她有病么?病得还不轻啊。“她要热水就给她吧。”

  仆役立即领命。

  现时将要子时,名门富户的当家居然还在工作房里,亲自商研春税。本来被尉迟家请来的帐房先生们一开始很不习惯,明明是这位当家将精通数字的他们挖来,却不肯信任他们,但这几年下来,他们从当家少年共事到现在,慢慢发现这位当家只是习惯事必躬亲。

  在北瑭,要保全富贵与族人,并不是脚踏实地就能办到,愈是身居高位的人,愈是处在瞬息千变的漩涡里,要让人得了见缝插针的机会,那真是一朝失势,万劫不复,最佳例证便是絮氏,全族至今只剩下一名,而且注定绝后呢。

  如今的北瑭,过着侈糜生活,少有人愿意重视他们这些精于数字的特性,当年少年尉迟恭将他们自各处一一翻出来时,他们心里感激着,至今是心悦诚服着——他们心里很通透,一家垮了,依各家无味的交情,其他名门富户只会等着抢食,绝无协助的可能,到那时,谁还会重用他们这些帐房?

  今年春税将至,这些老少帐房都已有心理准备,给它熬个七、八夜,至少,当家在场,他们就得打起十二万精神应付。

  可是……

  “今儿个当家心不在焉,对吧?”青年帐房抱着数本帐册自梯而下,低声说着。

  “可能是春神日之故,今年是伊人姑娘当春神的,当家自是念念不忘……”帐房们手里忙着,嘴上也凑着趣。

  一名帐房翻着帐本,上前问道:

  “当家,上个月有三笔乡间百姓付不起赋税来卖地,咱们差人去看过了,那地实在不怎么地,若是当家承下再让他们租回种田,实是不合算。”

  另名青年帐房不以为然道:

  “让他们租回种田倒也罢,北瑭律法有定,乡间卖地亲戚间有优先权,他们仗着一表三千里,想将烂地赖给当家,那地三年没种出什么好东西。前两天我听说,居然有乡间小地主携家带眷赖在戚府门前,说着好听,是戚家低价买地换他们留在京城,其实是想一家子后半辈子在戚家白吃白喝了。”

  “戚大少看起来就是个挺正派的人啊……”几名帐房低声咕哝,同时往尉迟恭那儿望去,盼他别太正派。

  尉迟恭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闲聊。这些事他早知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名门富户的当家也不是从天而降平空继承这位子的,即使心软也有底线。四大家当家各有其执念,能在北瑭站稳脚步,绝不是心软正派可以做到的。

  尉迟恭听得另外帐房道:

  “崔当家心狠哪。我去看地时,听乡间邻人抱屈,她看中一块好地,居然买通官府造假身分与地主扯上关系,再用下三滥的方法胁迫地主低价出售土地,逼得那地主不得不优先卖她。最后地主家破人亡……北瑭定下的律法,本该优惠人民,哪知让人钻着漏洞,这种下作黄子迟早遭报应的,当家还是别与她太过亲近的好。”

  尉迟恭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此时仆役又入门悄语一些事情,他徽地一愣,寻思片刻,放下帐本,换上暗色外袍,作揖道:

  “今晚要请各位先生多费些心血了。”

  诸位帐房立即放下手边事物,一一回礼,送他出门。

  尉迟恭负手快步在夜空之下,提着灯笼的仆役几乎是小跑步追着。

  “没先把孩子带开吗?”他问着。

  “小少爷们说当家曾允今天会请春神回府赐福的,所以……”

  尉迟恭微恼。他没忘此事,但伊人都受伤成那样,难不成要他架她回来?

  “小少爷们盼了一整天,以为崔家当家是春神,就闯入……当时崔当家在沐浴,小的不敢擅入,婢女也不敢……”

  尉迟恭容色顿青,匆匆而行,衣袍在黑暗里飞扬。当他来到客房院子时,守在院子外不也不也接近的婢女忙道:“都在房里呢。”

  尉迟恭摆了摆手,直接走进院里,来到客房门前,忽然听见里头声音不似他想像的哭闹,他思量片刻,绕过半面屋墙,来到窗前。

  窗子缝间透着明亮,他修长手指轻轻推动窗子,使其缝隙足以窥视里头的情况。他黑眸往内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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