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透,负责任、认真的父亲怎会在外面另组家庭?这些事,在在翻腾着他的心,从此,他不相信父亲更不相信人性。
「后来呢?」
「我母亲死后来年,父亲把他的外遇对象和三个儿子带回家,正式替他们改姓、认祖归宗。」
「你气坏了,对不?」她屏着气,轻问。
不,他没生气,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从此他成了独行侠,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交集。
尽管长期相处下来,他知道那三个兄弟相当不错,也明白他们的母亲是个好女人,甚至承认她的确比母亲更适合当父亲的妻子,但,他就是无法原谅这一切。
「我生气能改变什么?」他的眼角挂上嘲弄。
下意识地,小今用两手包裹住他的手,用她的方式安慰他。她的脸靠得很近,近到他能在她的眼瞳里看见自己。
他伸出另一只手,碰触她填满同情的脸庞,深邃的眼睛里透着强烈情绪。
小今凝望他,除了心疼,没有多余暧昧想象。「后来呢?」
「大姊在亲友的介绍下认识大她九岁的姊夫,他们结婚后定居美国,而我决定和姊姊一起离开台湾,展开新生活。」
「你的姊夫对你好吗?」
「他是个温柔却不快乐的男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快乐,我曾经猜测,是否和他间歇性的头痛有关系。姊夫对姊姊很好、也对我很好,他教我画画、经商,也教我身为男人应具备的能力,我把他当成父亲,姊夫亦视我如子。」
这次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让自己的表现永远站在第一,荣耀他的家人,让姊夫找不到借口将他丢弃。
三个月前,姊夫头痛情况转而剧烈,他住进医院诊治,谁知,情况在一夕间丕变。
他终于解开,姊夫母亲到死都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
「听起来他是个好人。」小今拍拍他说。
「对,他是个好人。」但好人也会在不经意间伤人。
姊夫说,他在台湾有一个妻子,两人誓言相守相爱,但这段婚姻不被母亲接受,后来他被找到,母亲派人把他抓回美国,他不甘心离开妻子,在到机场的半路上跳车,发生车祸。
于是,姊夫失去他的双腿,并且遗忘他誓言相守的妻子。
姊夫说,失去记忆的岁月里,他梦中经常出现一双忧郁的眼睛和香气浓得化不开的小白花,他不断托人寻找那种不知名的小白花,花了很多精神和金钱,仍然遍寻不着。
住院的第五天夜里,他突然清醒。
他的头不再痛了,深爱的女子浮上脑海,他终于记起她叫做贺巧眉,记得小白花的名字是茉莉。
姊夫要他到台湾,替他寻访贺巧眉,倘若他为难,他可以理解,会让律师来替自己办这件事,只不过他信任他,更甚于律师。
他说,他想知道贺巧眉是不是和他一样,平静幸福。
「如果她不幸福呢?」他问姊夫。
姊夫沉默。
最后,他同意替姊夫走这一趟,因为他要亲手维护姊姊的婚姻,小时候他帮不了母亲,现在他长大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替姊姊守护属于她的爱情。
「不要生气了,人都是这样的,在这边快乐、在那边痛苦,你在父亲身上受的苦,在姊夫身上得到弥补,应该满足。」十指交扣,小今握住他的手,把温暖从掌心处传给他。
他凝视她,同意。
没错,他将会带给她莫大痛苦,但是也会在其它方面想尽办法为她弥补,只希望到时候,她不要恨他,她愿意满足。
这次轮到他牵她往前走,大大的手掌包裹起小小的手心,大手牵小手,牵出两人都说不出口的情愫。
「到了,就是那里。」
小今放开蒋擎的手往前跑,抢先选了一棵杨柳树,抓起枯枝,把树底下的黄叶子略略整理、铺上塑胶布,从冰桶里面拿出桑椹汁和腌得酸酸甜甜的情人果,先吃先赢。
「很好吃哦,你试试看。」她用叉子拿两块芒果青在他面前晃。
他嘲笑她。「你是来钓鱼还是野餐?」
「又不冲突,谁规定钓鱼和野餐不能二合一?等一下我就升火,把钓上来的鱼现烤现吃。」
「没见过你那么爱吃的女生。」
他笑着把她手上的芒果青含进嘴里,咬一口,酸酸甜甜。
情人果,这就是情人之间的滋味?那为什么他和小今不是这层关系,但他看着她,便有了吃情人果的感觉?
第4章(1)
阿擎在贺家停留三十七天,每天都在想回美国的事,却每天都不想回美国。
矛盾吗?不难理解,和小今这种矛盾女生在一起……自然近朱者赤。
今天他们踩着脚踏车,一前一后来到茶园,茶园里面有几个老太太弯腰除草,一面工作一面说笑,黄黄的斗笠下,是一张张满足的笑脸。
「这里,以前是我们家的茶园,外公年纪大了,我们就把田地租给阿顺伯的儿子,阿顺伯的儿子很不一样哦,这年头,年轻人都不愿意留在乡下,但他研究所一毕业就回到家乡,说是要发展有机茶叶,我们都相信他会成功。」
「你呢?」他接上她的话题。
「我怎样?」
她的手臂贴靠着他的,恋上与他亲昵。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到大都会工作?」
「我……」她低眉,再抬眼时,挂上了茉莉花式的甜美笑脸。「我有我的志向。」
「什么志向?」
「不让我的母亲孤独。」
小今突然蹲下来,拔掉田旁的倒地铃,扯下几颗果实,撕开褐黄色的果实外皮,从里面倒出三四颗种子,递给蒋擎。
他的眉毛皱起来。这是哪一国的志向?他没多看一眼她递过来的东西,就把种子丢掉。
他的动作诱发了她的叹息,很轻很轻,轻得没让他发现她的心,不畅意。
「你的母亲有外公外婆陪。」
「我的爸爸是外公外婆心中的痛,这点妈妈很清楚,但是只有在想念爸爸、说着和爸爸在一起的旧事时,妈妈才会感觉幸福。她不能对着外公外婆讲这些,只好由我来当听众,我每天都吵着要听,因为我很明白,说故事是妈妈最幸福的时候。」
她又拔下一棵倒地钤果实,把种子递给他,蒋擎仍然连看都不看,就把种子撒进泥土里。
这个人……她又叹气。
「我妈妈嘴里说着希望,脑海里盼望着奇迹,她总说爸爸会回来,可你知道吗,信心是会被光阴一点一滴消磨殆尽的。孤独侵蚀她每一根神经,信心慢慢失去,固执的妈妈拒绝机会、坚持幸福只能由爸爸来给……这样的她,没有我,怎么活?」
她说这番话时的认真、敏锐,推翻了蒋擎脑袋里所认知的那个娇憨小女生。她……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单纯。
「你要拿自己的一生,去听取重复几千遍的故事?」他问了,她笑弯两道细眉。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在价值,我存在,是为了让母亲坚强活下去,我必须尽到义务,发挥价值。」
「她可以不要那么坚持,也许你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种事,谁不清楚?用二十几年来等待一个奇迹未免傻气,只是那个傻瓜是我妈妈,我能怎么办?」她只能陪着母亲一路傻下去。
「为什么不劝她,如果有不错的男人能为她带来幸福——」他想说服小今,放弃姊夫。
她摇头,摇去他的建议。「我很小很小、还没上学的时候,曾经有个叔叔很喜欢妈妈,他不介意我这个拖油瓶,尽全力追求妈妈,并且向外公外婆保证,会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他相当诚恳,连舅舅舅妈都被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