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一关,他就是王爷。她能如此唤他,只剩现在。
“真怕得走不动的话,过来,我背你。”他说着便要蹲下身子。一路上他宛如真正的夫婿般对她呵护备至、说说笑笑,和乐得让她差点忘了他们还有正事。
她摇头拒绝,随即对他附耳咯咯笑,彷若个小妻子在撒娇,实则悄悄详述关卡士兵们的位置,然后等他站直,一手握紧她,一手牵着马排进出关的列队中。
每个人都要交出一张由县衙发出载明有出身职业来历去向的通关文书,由守关士兵查对,待他们再问几道问题验证无误后,便会放行。
她手中稳稳拿着王爷部将早准备好的通关文书呈上,心却忐忒不已。
士兵们拿着通缉画像四处比对,听着这对年轻的卖艺夫妻亲昵调笑一派轻松,讨论着在邻镇能用哪些表演获得好评,便厌烦摆手让他们离开。
他们放心地踩着稳健步伐往前走,却突然有几名士兵持枪往他们身边跑来。
“慢着!”为首的两名将领将他们找了回去。“你们是表演杂耍的?”
“是。”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应答。“正要到隔壁村子去。”
“斗笠取下我瞧瞧。”其中较年轻的守关将官极不客气地掀落伏怀风的覆面纱笠,以手中画轴轴柄托起他下巴,左看右看看不出所以然,最后视线转至她身上。
守官盯着岑先丽手中柺杖好一会儿,命她解释怎么会带着那个。她推托说走山路方便实用,,接着他又看向伏怀风,狐疑道:“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这位大人,再拖下去,我怕天黑之前到不了邻镇呢。”她慌忙挡住他。
“或者表演些东西,大人就肯相信我们?”伏怀风放下背后的篓子,蹲着身子像在挑选什么。
年轻守关将官正踌躇,斜眼瞄见旁边队伍中有名旅客正大啖粗梨,于是将那被咬了一口的梨子给抢过来,塞进岑先丽手中。“飞刀射梨,行吧?就放你头顶上。”
“大、大人,咱们会许多种表演,您要舞剑耍花枪都行,这飞刀尖利——”
“连这么简单的飞刀把戏都不会,也别当什么艺人了!”守关将官一挥手,就要士兵们将这形迹可疑的男子拿下。
“不,飞刀很好。这刚好是我的绝活。”伏怀风拉过岑先丽蹲下,看似正翻找着东西,只听他大声吩咐她:“来,丽儿,帮我刀子上些油,看起来会亮眼些。”
“相公……”岑先丽听见他低语交代计策,感到他握紧她双手,最后她站起身,硬着头皮依照他先前指示的方位和距离站去。
人群退开,围出一片圆形空地,好奇地看着他们。不识时务的冷风一阵阵地狂吹,让形势更为紧张,几名士兵拿枪抵着伏怀风背后,催促他快点。
“丽儿,你一手按紧心口深吸气,一手扶着那梨子搁在头顶。然后千万别动。”伏怀风露出沉稳微笑,要她安心。
她满心惊惧。他看不见,如何能射飞刀?虽然就算被他误伤她也不怨,却怕他会露出破绽逃不了。
最终见他依旧站得挺直,脚不软手不抖,她知道,她得信任他。
她安静地注视着他,察觉他呼吸不曾紊乱,令她原先急遽的心跳逐渐缓下,一次、两次……而后她缓缓绽开灿烂笑容。
“相公!我在这儿!快把事情办完咱们出关吧!”她的声音是他瞄准的方向。
伏怀风骄傲扬首,高举起手——一刀,刀无虚发,奇迹似地稳稳射进她头顶的梨子。她松手甩掉碎梨,朝他奔去,投人他怀中,还忘情喊道:“咱家阿藤是天底下最棒的!要是大伙觉得还不错,就请赏点铜板——”
“去去去!还做什么生意!”年纪较大的守关将官不耐烦地挥手喝斥赶她走,一面回头吩咐底下人赶快盘査后头队伍,一面亲自将他们连同马儿粗鲁草率地推出城门外。
“呀!大人,给咱们打点赏……”岑先丽还不忘装模作样伸手讨赏,像是被伏怀风硬架上了马。
她告诉他前方是一片空旷草原,然后怕引人怀疑,坐在他后头搂着他。
马儿起步的同时,伏怀风轻按她环在他腰际的手,低声赞许:“做得好。”
“是相公厉害。”想到他在决定表演的那瞬间,竟以兰香羊脂抹在她手上,要她往上风处走三十尺,然后凭着香气、风向与她的声音精准判断出梨子位置。
“没你帮忙绝对办不到。再过三里,从王府赶来接应的军队应该已等着了。你抓紧坐好,我要加快马速了。”
“可是相公……刚才那老将官塞了东西给我,是张纸条。”
“写什么?”他剑眉紧拧,心头骤生不祥。
她看清后美眸圆睁,惊道:“惟愿吾王,武运昌隆——有人认出王爷了!”
“不好!”伏怀风要岑先丽快探后方情势。她一回头,即看见敞开大门的关卡里,年轻将官一刀杀死年老将官,同时疾呼底下士兵抄家伙追出城外。
城门上霎时布满弓箭手,另有一队持弓骑手也快速策马出城。
“我们走!”伏怀风一咬牙,猛踢马腹,风驰电掣地驾马往前直奔。
“相公,往左边闪开!”她一边回头看着从天而落的箭雨,一边还要顾及前方,同时大喊提醒他:“快——右、右边——”
随即她一双小手突然紧紧扣住他胸膛。
“丽儿,怎么了?别怕!”他全力甩鞭,催得马儿如驾云腾飞。
“没、没事,追兵快赶上了!得比……现在更快才行,相公——”
她颤声犹带欣喜:“我听见……有人喊着迎接王爷……您一定会没事的……那就好……我不会躲开的,我、我会陪着相公到底——唔!”她浑身绷得更硬。
他压着她僵直双手,安抚她道:“我也听到了。别怕,马上就安全了!”
“王爷!”先一步回到王府的两名护卫带着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绝大部分直往偃月城的追兵杀去,剩下约莫十来人在伏怀风身边停下。
“总算见到您——”
“让他们击退追兵就行,无须恋战——”才交代一半,伏怀风注意到身后异常沉静,忽然身后一空,他回身要抓,但看不清没捞到,只听得极近距离有人快速逼近。
他厉声追问:“丽儿怎么了?”
抢先一步正面接住岑先丽的护卫,看着自己双手沾满鲜血,震惊回应:“王爷!岑姑娘她……背上中了两箭,昏过去了!”
叩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一名侍女利索地进了德昌王府的客房里。“姑娘,用完膳要上药了。”
岑先丽负伤之后,高烧昏迷多日,听闻伏怀风派来大夫与数名丫鬟照料她,即便她醒后不能自由出入内外府邸,倒也衣食无虞。
德昌王回到西方封邑月余,彷佛呼应位在南方的威远王,两路兵马同时往大齐中央进军。辅政四王对王上举起反旗,这消息在大齐境内掀起轩然大波。
之前入侵的东丘军在夺下云间关以东后便停驻关外,并未西进,但有蠢蠢欲动的态势;北路海宁王虽未派兵联攻,但似乎也不打算帮王上,作冷眼壁上观。
伏怀风还没好生歇息舒缓旅途劳顿,便投入忙碌军务中。即使失明,西路军策略仍由他决定,进出的武将与官员为数不少,整个王府虽热闹,但戒备森严。
岑先丽清醒后常在内府里远眺庭园围墙,黯然神伤。府里一应虽不铺张富丽,却也高洁不俗,处处如他气韵般地清雅秀逸,无一不勾起她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