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好可惜,那人不是我呢。能让王爷看上眼的,就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美娇娘。身为王爷知交,我会帮王爷留意她消息的。”
背对她的宽阔肩膀有一瞬间僵凝,而后只气哼丢出一句:
“……继续唱你的曲儿。”
一曲接着一曲,直到那微微的酣声传来,她才总算有勇气直视他俊逸的脸庞。
战事若是继续进行下去,他的地位绝对会比今日更高不可攀。
“眉头还是皱得死紧呢……您得背负多少烦恼呢?我真能为您分忧吗?”
看着自己依旧不甚灵光的右手,岑先丽眼前不免又模糊起来了。
“配得上您的,一定得是名门千金,否则您会惹人非议的。一双眼睛我都赔不起了,何况是一辈子。”
她不是已得到教训了吗?身分卑微的人,不该奢望拥有配不上的东西。她的师傅、她的古琴、她的王爷……哪一样她都不能再要。连只是想想都不可以。
“师傅夸我悟力高,我不傻,您暗示得还不够清楚吗!可我不能承认。我是丫头,您是王爷。纵使我能远远望见天际星,却无法挨近那月亮身边啊。”
吸了吸鼻头,压抑着几乎要冲出喉间的酸涩,她万分怜惜地伸手覆上他双眼。“但我答应您,我会一直一直听您诉苦说心事,每一天每一夜,除非王爷开口要我走,否则我绝不会背弃王爷。”
明知眼盲的他睡得极沉,她仍是遮了他的眼,这才胆敢俯身,像是深怕亵渎了他似,极轻极缓地将颤抖的唇,贪恋地印上他眉心。
“这是王爷今日的膳食?”岑先丽成为德昌王侍女已有一段时日。
她一早总在花园里摘朵气味最芬芳的鲜花摆进他房里角落,增添淡雅清香。察觉逐渐秋凉,便开始在他惯常起床时刻前偷偷温热他衣鞋交给近侍,这才踏进膳房检视当日菜单。此时,她又皱起了眉头。
厨娘回应:“是啊,军粮不足。王爷说过,军士辛苦作战,当然得把米饭留给他们,他没亲自站上阵头杀敌,多少得替他们尽点心,他跟府里的人同样菜色就好。有干活的多点白米,没出力的就少吃些。”
“里头还是得掺进七成的荏菽?”这种大豆子,是贫穷百姓吃的粗食,虽能填饱肚子,但口感却极差。在她看来,这幢大宅里,吃得最差的恐怕就是王爷了。
“又缺粮啊……大娘,老样子,把我那一份白米留给王爷,荏菽我来吃就好。”
跟厨娘打完商量后,她一面叹气,一面端着茶水回前厅。“王爷连日为了军粮的事犯愁,今儿来的那些贵客能有好方法筹粮吗?”
由于大齐王诸多苛政,早让各地百姓不满;因此当德昌王旗帜一揭,许多地方同时起义,大军所到之处几乎是无血开城,让西路军势如破竹一路往东进占。
伏怀风无法身先士卒让他领军有愧,几次找来将领商议,想让西路、南路军与各地义军整编,推出统帅指挥大军;但西路众将不肯,执意除他外不听令他人,他只好继续担任西路军统帅。
与南路军威远王会合后,依靠南路元帅伏文秀的本事,调兵遣将方面他暂且无须担忧。
可随着愈逼近京城,或抓或降服许多曾在王上麾下作威作福的官员,杀不杀饶不饶如何判罪收编都由他定夺;另外修复城镇、调派军粮后线补给也由他费心策划。
不到半年,联军已攻下中央二十六州三分之二的地域,击溃八万皇军;接着面临剩余不到五万的皇帝亲军拚死抵抗,战事陷入胶着,大军停滞不前。
战线往东移动,德昌王也离开王府往前方协调军务,岑先丽便以贴身侍女身分被带去;同居一处官宅,伏怀风忙着接见大小官员时,她则打理他身边琐事。
她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十分开心,至少这样她就有好理由待在王爷身边。
奉完茶水之后,她退至门外,和护卫们一同恭敬站着等候吩咐;不过即使与大堂隔着好些距离,闭上眼专心听,她还是能听见里头数人正争执不下。
“王爷应当出席,让那群地方富豪服膺王爷仁德,为王爷提供大军粮草。”
“不。与会之人不带护卫与刀剑,这琴会摆明是陷阱,王爷万不可冒险。”
“那是表示大伙彼此信任,上下齐心!他们之前被逼听令王上,自然担心我们入城后是否心怀成见、对他们不利。咱们不能以诚待人,还谈什么拉拢人心?”
“万一那些人心怀不轨,这不是让王爷去送死?!”有人拍桌了。
厅外,岑先丽犹豫着是否该再端壶茶进去熄火。“……今日吵得格外厉害呢。”
直到她自动地再次从厨房捧来茶水,默默踏进堂内时,众人不但迟迟没有做出结论,倒有上演全武行的可能。
“就算不便带护卫去,带个小丫鬟侍候无法视物的王爷也没人敢吭声!”一个气得快翻白眼的策士伸手怒指旁边的岑先丽,喝道:“找个信得过又机灵的姑娘陪王爷一起出席不就好了吗!岑姑娘先前不也替王爷挡过箭,这证明就算不是男子也能在那样的场合守护王爷!”
“要去哪儿找那样识大体的姑娘?若是此时开口要求哪家千金帮忙,又会像之前一样,要王爷拿妃位酬庸,怎能让那些小人见缝插针!”
“那我、我可以吗?由我陪着王爷出席。”
那道出人意料的声音宛若一道冷泉清流,浇熄了厅里即将延烧的烈焰。
岑先丽怯怯举起手,顾不得身分不合,插嘴说话。她一直希望还能为王爷做点什么,就算几名将官以怀疑、讶异的目光瞅着她,她也不曾退缩。
“要为王爷试毒,还要为王爷注意那些土财主们的小动作,更要留神四周出人的可疑人物,这任务对岑姑娘稍嫌吃紧了。”即使众人都知道她挨箭救王爷的事迹,但还是不放心。
她猛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试毒由我来;有人对王爷不利,我会为王爷挡刀,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让王爷能脱身离开宅邸;至少放出信号给外头护卫,唤他们进来救人绝对能办到。”
赞成的几个人跟着点头。“嗯……岑姑娘对王爷一片忠诚有目共睹,若是再给姑娘一些提点,或许我们就能放心请王爷出席了。”
“琴会就在七天后,似乎也没有更恰当的人选了……不出席的话,一定更不可能借到粮草……不如就试上一试。”原先反对的人勉强松口。
“不准。”
不消多时,竟然全面达成协议的所有人惊讶回望主位上始终沉默的伏怀风肃穆重申:“本王不准。”
岑先丽忍住被他驳回的沮丧,走到他跟前。“难得那些地方富户愿提供军粮,我知道王爷就算冒险也定想试上一试,您明明最不忍心让军士挨饿不是?”
但她不忍心的,其实是不希望尊贵的王爷也跟着一同受罪。
“王爷封邑的土壤不甚肥沃,更非大齐谷仓,从西方远道运粮来总是有限。大军吃不饱要如何作战?”
“即便如此,也没理由让你陪我再次涉险。”
“不见得危险呢。王爷别忘了,若是那些人当真对西路军有敌意,还不如大方提供粮草,趁机在里头施毒。这次请王爷过府一聚,应是想打探王爷心底的想法。”
伏怀风讶然抬眉,唇边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