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碧心将煮好的拨鱼儿面放上乌木托盘,又摆了一双沉甸甸的金箸,将之端出了小厨房,正要走进偏殿的花厅时,冷不防地听见宫门传来传令太监的宣声。
「参政大人到。」
由于尚未册封,冉碧心头衔未明,虽是住进了昭华宫,可对上参知政事这样位居一品的高官,对方又是当今太后胞弟,即便她贵为太子妃,依然少不得要奉承拢络。
思及此,冉碧心秀眉微蹙,只得转了步子,前去宫门应见。
只见缪容青高大的身形朝这方走来,他身上一袭瑞兽绣纹紫袍青绶官服,乌发梳髻,眉眼俊丽,神情冷峻,行走之间尽显一份内敛的傲气。
就仿佛,他才是这座皇宫的真正主人。
冉碧心默默地在心底打了个寒颤,垂下了眼睫,端着托盘福了身。
缪容青停在她面前,眉眼低垂,睐了一眼托盘上冒着热烟的面食。
酱油混着辛香料,再加上蟹黄的点缀,和着面粉的热香,扑鼻而来,让人很难不把心神往那碗面食搁。
「见过参政大人。」冉碧心恭谨地招呼道。
「太子妃请起。」缪容青启嗓,态度甚是倨傲。
他喊她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是否暗示着,缪氏等人不打算让耿欢封她为后?冉碧心心下猜疑着,却不能显露于色。
她站直了腰,眉眼一抬,瞧见缪容青的目光依然落在自己手上那碗面。
她念头一转,扬嗓问:「大人可是饿了?」
缪容青也不跟她客气,好看的剑眉一扬,大大方方的承认,「入宫一日,确实还未进食。」
这个一派唯我独尊的逆臣,当真把皇宫当自个儿家了?冉碧心忍不住在心底直犯咕哝。
可她明白,为了耿欢,亦为了自己的将来,她必须讨好这个逆臣。
于是,冉碧心做出了此生最悔恨的决定。
她望着缪容青,淡笑道:「大人若是不介意小女子的手艺拙劣,便把这碗拨鱼儿面吃了吧。」
缪容青睨了她脸上的从容淡笑一眼,又看向她手上那碗热气蒸腾的面。
「你说,这叫拨鱼儿面?」
「是。」
拨鱼儿面是民间百姓的吃食,宫宴御膳不可能出现这道菜,哪怕是富贵人家的膳桌上,也不可能会有,缪容青没听过也是人之常情。
以为缪容青是嫌弃这面太寒酸,冉碧心也不在意,兀自一笑,转身就要退下。
「面留下。」
背后蓦然传来低沉浑厚的声嗓,她微怔,转过身看见缪容青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托盘,似乎极感兴趣。
她心下失笑,没多说什么,端着面随他一同去了偏殿。
修长大手握着金箸,夹起了一块好似鲫鱼般的面片,面身已蘸满了酱汁与化开的蟹黄,就着葱丝与姜丝一口吞下。
浓郁酱香混合着蟹黄的鲜甜,巧妙地与面身融为一体,霎时惊艳了味蕾。
缪容青眉眼不抬,一口接着一口的吃完了那碗拨鱼儿面。
冉碧心在一旁看着,虽早已习惯自己的手艺受到他人赞赏,然而对上面前这一位,她仍是不免有些惊诧。
看着缪容青将最后一块面片放进嘴里,吃相文雅的咀皭着,随后放下金箸,改拿起一旁的白绸手巾,擦了擦嘴,再端起一旁刚沏好的白茶,低啜一口,冲淡嘴里的气味儿。
冉碧心很少这般沉不住气,可眼看这人把整碗面吃光了,却半句话也没说,让她这个下厨的人,面子上霣在有些挂不住。
「这面可还合大人的胃口?」她浅笑问道。
缪容青淡淡睐她一眼,不答反问:「这碗面可是太子妃煮的?」
怎么,莫非是想嫌她手艺差?冉碧心罕少见到有人吃完她煮的吃食,连句好话都没有,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不错,是小女子煮的。」都吃得碗底朝天,总不好反过来嫌她吧?
「太子妃出身民间,对民间吃食甚有研究,这面……你说叫拨鱼儿面?」
见那人转动黑若青釉的眸子,又是一记淡淡投睐,冉碧心讪讪地点了下头。
他开口闭口喊她太子妃,眼下又刻意提及「冉碧心」低微的出身,没傻的人都晓得他在暗示些什么。
「是,叫拨鱼儿面,小女子老家的爹娘都喜爱吃这道简单的面食。」
「倘若没记错的话,太子妃的外家仅剩一个兄长?」
连「冉碧心」外家底细都给查了,这班人究竟想怎么样?
缪容青又问:「太子妃当初是怎么同意嫁进诚王府的?」
冉碧心的笑容逐渐淡下来,静幽幽地瞅着他。「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她果真聪明。他什么话都还没提,只不过是旁敲侧击,她便洞悉他话中有话,莫怪诚王妃与太夫人拚死也要进宫,将那个傻子皇帝托付给她。
「想必太子妃当初会嫁进诚王府,是迫于无奈,如今虽是苦尽甘来,然而宫中到底不比与世无争的诚王府,即便能登上后座,却也不代表能够一世高枕无忧。」
缪容青端起兔毫盏,垂下羽扇似的长睫毛,低啜了一口宫里方有的上好白茶。
这一刻,冉碧心产生了一种错觉。
眼前这人宛若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将周遭人当作一回事,仿佛他便是这里的主,神态安然自在。
冉碧心咬了咬点上玫瑰脂露的玫红色嘴唇,发后金簪上的珠坠,因身上微发的怒气而轻轻颤动。
这人会不会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即便耿欢只是个傀儡皇帝,可他仍是货真价霣的皇帝,手握御印,稳坐龙椅,他凭什么用这种唯我独尊的姿态,横行于宫中?
冉碧心内心不服,可想及耿欢,想及诚王府那两个寡母,她只能隐忍下来。
「小女子明白大人言下之意,只是……」她故作欲言又止。
缪容青放下杯盏,一脸要笑不笑的凝睐她。
「这宫中再如何险峻,都不及朝堂险恶的万分之一,日后皇上面对的是江山社稷,而我面对的不过是这小小的后宫,怎能因此而退缩。」
这一次再仔细端详冉氏,他发觉她与第一次见面时,又有了些微的不同。
她神态间多了份从容,谈笑间甚为稳健,尽管不敢在他面前摆谱,可与他说话时,态度不卑不亢,无畏无忌,落落大方。
「春兰,给大人添茶。」蓦地,冉碧心眉眼未挪的落下命令。
退立一旁的粉衫宫人,连忙上前给缪容青重新添茶。
上一刻还那样小心翼翼,下一刻却表现得镇定自若,明明才刚住进昭华宫不出半个月,使唤起宫人来却是这般顺溜。
看着冉碧心正坐在罗汉榻上,腰直背挺,坐姿端秀,她眸光清亮,面色从容,毫无半分扭捏窘迫之色……这样的姿仪,不像是短短数年内能调教出来。
这个冉氏,真是出身民间?
缪容青黑眸烁亮,面色不动,心中却起了疑窦。
「大人,小女子明白您在想什么。」
冉碧心也不打算再与他睁眼说瞎话,直接把话挑明了。
「您打算劝皇上别立我为后,是不?」她早有听说,皇太后有意在先皇孝期过后,打着充实后宫的名号,让礼部给耿欢举办选秀。
「太子妃这样的出身,确实不合适。」
说着,缪容青一手搭在几案上,高大身躯往后靠坐在罗汉榻里,那姿态透出几分闲散与漫不经心,仿佛这儿是他的居所。
这人还真是目中无人……混帐玩意儿。冉碧心在心底暗暗斥骂。
缪容青嘴角一挑,毫不讳言地道:「六宫之首,一国之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该是太子妃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