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这一切只是恶梦,那该多好?
孙柔嘉用泡着柚子叶的热水洗了个澡,已经入秋了,夜晚有些凉。
她坐了一会儿,看着忙碌的婢女,这才想起,似乎一直没看见小映。
那日出卖她之后,小映还有脸回这孙府吗?大概是找了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吧?那丫头到底为何要出卖她,至今她依旧不得解。
“你们小映姊姊呢?”她问婢女们道。
“回大小姐,”掌事的婢女回答,“小映姊姊赎了身,出府去了。”
“赎了身?”孙柔嘉又是一怔,“她几时攒够钱了?”
“听说小映姊姊原就有个相好的,那人最近发了财,把小映姊姊娶回家了,”婢女答道,“姊姊临走前还哭了一场,说大小姐仍在宫中不得归,她想见见大小姐,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得到。”
“不打紧,”孙柔嘉道,“改日我去见她。她新婚夫家住在何处?”有些事她也要亲自问小映。
“姊姊!”忽然,窗外有人说道:“妹妹深夜打扰,还请见谅。”
孙柔嘉意外之下,竟看到小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
孙仲尧刚死,孙府上下沉浸在悲痛之中,唯独小暖一脸轻松惬意,可见这姑娘实在冷血。
然而,在桑夫人面前,小暖又装作天地同悲的模样,又着实虚伪。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跟你们大小姐说。”小暖如今俨然以孙府二小姐自居,对奴婢们呼来唤去的。
“是。”婢女们只得统统退下。
孙柔嘉低下头去,抹了一点面脂,匀在手上,再涂润面庞。这面脂掺了羊奶,能让肤色雪白,在小暖面前,她可不想逊色。
“姊姊这面脂膏好香啊,”小暖笑道,“也给妹妹一些吧?”
“这是苏府的东西,你家公子送的。”孙柔嘉反问道:“怎么,你从前没见过?”
“哦,大概是公子新得的东西,妹妹不曾见过。”小暖道:“但不碍事,日后,我去向公子讨一些。”
“你们公子说,这东西精贵,要采崎国的羊奶和南川的芳薰,好不空易才制得这几盒子,”孙柔嘉道:“恐怕没那么容易给下人。”
“哦,姊姊大概不知,妹妹巳经不是下人了。”小暖却道。
“虽说你认了我母亲做义母,也不等于就不是下人了。”孙柔嘉道:“听说,你那卖身契还在苏府呢。”
“姊姊在宫里这段时日,消息真是闭塞,”小暖再度不怀好意地笑道:“公子已经将卖身契还给我了。”
“是吗?”孙柔嘉心下微愕,“也不奇怪,你家公子一向心善。”
总不至于是桑夫人亲自去求苏笃君网开一面吧?虽然拿着卖身契威胁小暖不是什么光明之事,但这丫头心术不正,总得施个紧箍咒才放心,可他为何……
“是公子主动给我的,”小暖从袖中另掏出一本册子,“还有这个,姊姊你瞧瞧吧。”册子红彤彤的,像喜帖。
孙柔嘉忍不住接过来细看,上面书写的一段话,好生熟悉——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凤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姊姊认得这是什么吗?”小暖歪着脑袋问道。
“是婚书。”孙柔嘉忆起了那个放河灯的夜晚。
“姊姊仔细瞧瞧下面的名字。”小暖又道。
她凑到灯下,定睛一瞧。
“苏笃君,孙柔敏,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她念出那婚书上的字,心头震撼。
写错了吧?孙柔敏?难道跟苏笃君并肩的,不该是她孙柔嘉的名字吗?
“姊姊,公子已经同意我回苏府了。”小暖抿唇而笑,“将来我俩共事一夫,还望姊姊善待妹妹。”
“你说什么?”孙柔嘉听进了她的话,却好像完全听不懂似的。
“公子已经纳我为妾了,”小暖重复道:“婚书都写好了,还有错吗?”
纳她为妾?笃君同意纳她为妾了?孙柔嘉头一次知道了所谓晴天霹雳是什么感觉。
今天看到孙仲尧的尸身,她已经够震惊了,然而此刻,已经不能再用震惊来形容……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做出如此决定?
若说他会移情别恋,她绝对不相信,这才短短几日,要移情也不会这么快。
难不成,是小暖威胁他?
可一个小丫头,又凭什么能威胁他?
孙柔嘉脑中思绪万千飞舞,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公子说,他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小暖继续洋洋得意地道:“只不过,从前碍于姊姊,有些事情不得不放下。可先前姊姊你身陷囹圄,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得宫来,公子总不能等你一辈子吧?”
孙柔嘉闻言只有冷笑,呵,这个谎扯得真没水准,骗谁谁都不会相信。
小暖在故意气她,她若中了激将法,那才傻呢。
她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听说父亲的尸身是你发现的?”
今日哭棺时,因为脑中一片混乱,她来不及细问,此刻忆及当时也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句,想来非常值得深究。
笃君的决定,会不会与此有关?
“啊?”小暖没料到她会忽然话锋一转,有些失措。片刻之后,含糊地答道:“那日我在院中闲逛,走到老井旁,听说这井长久没用了,正巧几个仆役在商量着要不要把里面的枯叶清一清,我好奇地往井里瞧了瞧,谁知隐隐看到一个人影,吓了我一跳。”
听来,这话并没什么破绽,可孙柔嘉心里还是莫名觉得蹊跷。
“你们把父亲的尸身捞上来的时候,可有发现别的什么东西?”她问道:“那夜,我与父亲分别之时,他分明带着包袱。”
“包袱?”小暖点了点头,“倒是有的。不过也弄脏了,义母吩咐把它处理了。”
“里面的银票呢?”孙柔嘉又问。
“什么银票?没见着。”小暖状似惊讶道,“反正东西都在义母那里,姊姊大可去查看。”
“我会去的。”孙柔嘉道,“笃君那里,我也会去问个明白,你就等着好了。”
她发现,这丫头的气焰彷佛弱了一些,尤其在她方才提到古井的时候,那言语间明显迟疑了半分,这其中必有隐情。
她要倾尽全力查个水落石出,定不会就此退让。不止为了枉死的父亲,也因她什么都能拱手送人,唯独苏笃君,她舍不得……
“孙小姐,我们公子不在府中。”小厮俯首在孙柔嘉的马车前,彷佛有点怕她。
孙柔嘉一看对方那心虚的模样,便知对方是在撒谎。
这几日,她每日都来苏笃君的府上,可是他每日都不在,傻子都能猜到,他定是在躲避她。
“今天若不能见到你家公子,我便在此寸步不移。”孙柔嘉坐在车上,执着地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再走。”
“孙小姐,公子说过,他会去豫国夫人府上,你不如去那儿寻他。”小厮又道。
“别哄我了,去了豫国夫人那儿,又会说他根本没来。”孙柔嘉坚持道:“我就在这里等吧。”
小厮面有难色,然而知道说服不了她,只得乖乖退到一旁。
这座府邸,苏笃君平素也不常住,回京之后,他确实一直在他姑母家。可孙柔嘉也不好守在豫国夫人门前,这样做太过失仪,她只有在这里候着。毕竟,她也算是这里未来的女主人,名正言顺。
孙柔嘉又等了好一阵子,忽然看到苏府的侧门开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