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怎样回答?说她无所畏惧吗?他并不知道从前的她暗暗恋慕着他,她若忽然把生死置之度外,答应要嫁给他,岂不很奇怪?
孙柔嘉垂眸道:“说不怕是撒谎,谁不怕死呢?只不过,我没那么胆小,我也一直钦佩苏公子在清县的作为,你这样一个为国为民的人,我也想为你添一份助力,所以对于这桩婚事我也是愿意的……”
“想不到孙小姐有如此胸襟,”苏笃君大为意外,“倒是下官小瞧孙小姐了。”
“只是……我想着当夫妻还是要彼此有情,方能幸福长久,今日若只是顺着长辈之命,未免委屈,然而若冒然退婚,豫国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孙柔嘉道,“反正现在尚没有正式下聘,只是口头婚约,大可不必忙,等到家里真催促咱们的时候再说吧,眼下就这么着含含糊糊的,先应付过去,可好?”
他一怔,随后亦笑道:“对,孙小姐说得也对,是下官着急了。”
孙柔嘉原以为,他忙不迭的赶来,是急着与她撇清关系,没想到他只想问问她的意愿。原来,他跟她一样,也怕对方不情愿……所以,他其实也在乎她的心情吗?
“不过,眼下有一事,难以含糊应付。”苏笃君却道。
“何事?”孙柔嘉心头一紧。
“过几日便是七夕了,”苏笃君道,“按风俗,订婚的男女须得去河边共放一盏河灯,以祈婚后之福。”
“是吗?”孙柔嘉咬了咬唇,“那……怎么办呢?不如……我们也去放一盏?”放一盏灯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小姐愿意去?”苏笃君微微一笑,“那就好,暂且可以应付应付我姑母,否则她定会三催四请的。”
“到时候,有劳苏公子来接我。”孙柔嘉说着低下头去。
“孙小姐……”他忽然欲言又止。
“怎么?”她抬起头,还有什么疑虑?
“不知孙小姐是否记得?”他试探道,“我第一次见到孙小姐时,你就是在放河灯呢。”
“是吗?”她呆立,脑中闪现出一幕画面,月夜、水光,河面上星光点点,堤岸边人群熙攘……原来,那就是他俩初识的情景吗?
“哦,好像当时还有慕容县主?”她似乎曾听豫国夫人提起过。
“对,”他点头,“孙小姐就站在县主的身后。”
孙柔嘉很讶异,看来他真的记得,还曾经给他留下过印象?真好,哪怕这记忆很淡,她都觉得欣慰和满足了。
“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在看花灯的时候?”她故意假装一无所知。
“是河灯,放河灯。”他重复道,“大概孙小姐没留意吧?”
其实孙柔嘉是压根没经历过,自然没有印象,但她又想,算了,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或许女子在爱恋里就该如此矜持,特别是知道自己恋慕着他,而他的心思却难以琢磨的时候。
不过,这一刻,她想着马上又要与他一同去放河灯了,所有的矜持即刻抛诸脑后,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在云翳遮月的夜色里,所幸黑暗遮住了她露馅的欢欣。
孙柔嘉看着手中的河灯,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凤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这是替订婚祈福的话?
十全无缺羡鸾和……她特别喜欢这一句。世上再多的十全十美,也比不上与他在一起时,春风拂面的感觉。
今夜七夕,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京郊的河堤边,无比热闹,痴情男女将自己的祈祷寄托涓涓流水,只盼苍天得见,达成心愿。
从前孙柔嘉只觉得这是迷信,但此刻发现,若能给心灵抚慰,无论何种方式,又有何妨?
“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呢。”苏笃君微笑着提醒道。
孙柔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眉,提笔在河灯上书妥自己的闺名,亦看着他写下“苏笃君”三个字,与她并列在一起。
这种感觉无比美好,彷佛两个人今生就连在一起了,让她的一颗心顿时变成了云朵似的棉花,又软又暖。
“也不知这盏灯会漂到哪里?”放了河灯,孙柔嘉不禁感慨道。
若是漂到大海之中,沉到最深的水底,就像上苍收下了这份祈愿,但若在污水处弄脏了,想一想都觉得残酷。
“不论漂到哪里,皆是宿命。”苏笃君答道。
她沉默,眉心涌上忧色,苏笃君看在了眼中,便笑着来宽慰她。
“你知道吗?”他说,“有一年,我在堤岸边拾到一盏河灯,仔细一瞧,上面居然写着我的名字。”
“啊?”孙柔嘉不由吃惊,“怎么会...是何人所为?”
“不清楚呢,”他莞尔,“不过,对方也没有恶意,只是希望我能万事顺意。”
“哦……”她恍然大悟,“对了,应该是哪个恋慕公子的姑娘吧?”
看来,京中喜欢他的人确实多,随随便便就能遇上,这让孙柔嘉心底酸酸的。
其实也不至于吃醋,但想到别人都能随意表达对他的喜爱之情,唯独她什么心思都得藏起来,着实羡慕那份自由。
“说来有些害臊。”苏笃君仍笑道,“不过真是谢谢她了。”
“公子对这类事情如何看待呢?”她不由问道,“觉得厌烦吗?”
“厌烦?”他一怔,“怎么会呢?”
“那是……心中欢喜?”
“当然欢喜,”他坦坦荡荡地答道,“这个世上,有人喜欢着你,为何不欢喜?”
“可你并不知道她是何人……”孙柔嘉道,“万一是鄙陋之人……”
“这不打紧,”苏笃君却道,“无论是谁,只要心存善意,我觉得都应该感激。其实这无关男女之爱,只觉得是一份善缘,就得珍惜。”
孙柔嘉发现,他果然胸襟磊落,倒是她小人之心了,凡事何必都想得那么恶劣?
“那幅画……”她又问道,“就是肖似公子的那一幅,若真是哪个恋慕公子的姑娘所绘,公子会好好收藏吗?”
“当然会。”他答道。
“若她有觊觎公子之心呢?”孙柔嘉道,“藏在暗处,悄悄绘着公子的丹青,彷佛有些……恐怖呢。”
“有何恐怖?除非她伤了我,若只是伫足观赏,又有何可畏?”他忽然意味深长地道:“我也不是没有恋慕过别人。”
孙柔嘉吃了一惊,“公子……也恋慕过别人?”
怎么可能?他可是世间女子都想亲近的男子,他若喜欢谁,还不唾手可得?
“从前的事了,”他笑容变得灿烂,“也是在这样的灯会上相识的。”
“谁家的小姐啊?这么有福气!”孙柔嘉大为好奇。
若说方才心中只是微酸,此刻则有一丝刺痛。别人恋慕他,她羡慕,他恋慕之人,更是让她嫉妒了……
“其实我们没说过几句话,”他继续道,“不过,每次见面我都觉得她甚是可怜,一开始大概因为怜恤,所以产生的好感吧。”
“可怜?”孙柔嘉疑惑地道:“听上去,那个人倒不似大家千金?”
若是大家千金,又怎会引得他一个外人怜恤呢?
“也算大家千金,”他说着,“不过,在京城王侯齐聚之地,贵族之中亦有贵族,她一个普通官宦的女儿,难免被欺负。”
孙柔嘉听着他的语气,这言语之间很是维护那个女子呢……她也希望有人能在背地里这样谈及自己,哪怕只说一句好话,她都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