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张峻赫粗犷的脸突然挡住夜空,眼里有着笑意。“还不起来?”干么呆躺着?
夏莼美看见他右颊上方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奇怪,现在不怕他了,而且她还发现一件事。“这石头是热的?”
“因为白天太阳晒。”
“喔……”温暖的石头熨着背,好舒服呀,骨头都酥软了,这才意识到她好累,不想起来。
“好吧,你躺着,回去时叫你。”彷佛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张峻赫撇下她,走到石头前端钓鱼。
夏蔬美躺在那儿,夜风好大,白浪好狂,他性格的剪影其实挺好看的。
他直面迎浪,稳持钓竿,不动如山站好久,瞅得她眼睛酸。
他不觉得无聊吗?
习惯了台北的步调,她很难想像这么站着等鱼上钩有何乐趣?但是没他的帮忙,她也走不了,只好默默等着。
这样躺着,她开始觉得无聊了。看浪打来打去,又望向无垠的海,远处点点银光闪烁,是捕鱼的船吗?海面右侧的墨色小岛可是基隆屿?那边三大根笔直向上的烟囱是“协和电厂”吗?
虽然无聊,但这么看着,心情竟变得宁定平和,身下温暖的石头像沉默的朋友,暖暖地、温柔地承接她。
那骚动的浪花虽然凶猛,却像竭力地洗去什么。海天一色是深浅不同的黑,与后方无尽延伸的滨海公路遥遥相对。
天地彷佛只剩下他们俩,四周黑影幢幢,那边随山势起伏的是蓝白相间的路灯,它们一朵又一朵亮起,锭放在夜色里。
这里没有人说话,唯有浪涛声。
原来……这就是基隆的夜色,原来她新买的家,离海岸这么近。
当景色都看遍,夏莼美不得不看向自己。当她这样无所事事地静静躺着,混乱的心情沉淀后竟也清明起来,终于可以理智地消化白天的事。
她想起刘心蕾说的那些话……
你要真的爱他,才不会计较他跟我上床。真的爱,是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就算康胜斌跟我上床又怎样?真爱他,他跟我快乐一下有什么好计较的?说到底你就是爱得不够深,才会这样就闹分手……
是这样吗?
就像刘心蕾说的,是她不够爱,是她不够包容?
你以为咖啡厅赚钱都是你的功劳吧?
足他把光环让给你,让你可以尽兴发挥,严格说起来,是他成就你。
他成就我?
夏莼美回想当初为什么会开咖啡厅。
大学时,妈妈热衷节食,每餐都计较热量,家里餐桌太冷清,常常只有一大盆生菜沙拉,于是她变得极度热爱美食,吃腻外食就自己做,自己带便当去学校。
某天她掀开便当盖,同学康胜斌闻香而来,央求着要吃一口,吃完一口又一口,索性坐下赖着不走。
“我都不知道炒豆干可以这么好吃!”他次次称赞,不论她做什么他都赞赏。
“Oh My God!这什么?”
“咸蛋豆腐。”
“超下饭的,唔唔唔,这个太赞了!我妈很早就死了,我最喜欢吃这种家常菜。你听着,”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你有煮菜的天赋,你将来一定要当厨师。刚好我很喜欢喝咖啡,将来想开店,我们可以合作,一起开一间有美味饭菜和好喝咖啡的店……”
她被鼓舞,从此有共同目标,他们一起规划、一起努力,做什么都在一起。
是的,没有康胜斌,就没有“夏天咖啡厅”,也许也就没有厨师夏莼美。
夏莼美闭上眼,泪水淌落。
手机里的报复文还没发,她已经后悔了。
她要报复什么呢?是她爱过的人、爱过的店,曾带给她愉快和憧憬,就算给不了祝福,也不必破坏吧?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的心境太高尚,她做不到,她承认愤怒时的自己很卑鄙,满脑子想的是我不快乐,所以你们也不能快乐,还丑陋地渴望我不好过,你们也要下地狱。
告别一段恋情,究竟要代谢多少眼泪和情绪?又该烧去多少理智?还要剜出多少彼此的缺点和隐藏的卑鄙?
受伤了、愤慨了,就会忘却当初曾有过的美丽。曾经,他们也彼此扶持、耳鬓厮呐、拥被缠绵,如今竟然走到这一步,恨不得拔刀相向,杀个你死我活?
冷静后想想,这多愚蠢、多荒谬,又多么累人。
夏莼美胆战心惊。庆幸还没发文控诉,还没做出令自己汗颜又懊悔的事。
这一刻,她握紧的拳头松开,紧绷的身心柔软,她决定放下,愿意放手。
这么一想,心情反而轻松了,纠结的心也舒坦开来,默默淌下的泪是终于看开的泪,就连凶猛的浪声也变得像摇篮曲,而背后温暖的石头是舒服的床,她慵懒地沉没,敞开心房晒月亮,蒸发心中的黑暗。
当她放下仇恨,也就不再焦虑,渐渐听不见浪声,取而代之是自己的鼾声。
她安心地睡着了,还是这阵子难得的深眠。
那边,一只鱼儿咬住鱼饵,张峻赫立刻拉动钓竿,用力一扯,取下鲭鱼。
后来,他不钓鱼了,开始研究某人的睡相。他双手托脸,蹲在夏莼美身旁,见她蜷如虾,枕在左臂上,鼾声绵长。
突然,她的手机哔哔两声,萤幕闪烁着充电符号。
晚上七点,张峻赫要回去了,该摇醒她吗?
但看她睡容太安详……唔,让她睡吧,睡饱了自然会醒。
张峻赫收拾钓竿,跃下石头,离开了。
第6章(1)
圆月被涌来的乌云淹没,空气开始弥漫着湿气。
夏莼美因为感觉到寒意而醒来,茫然四顾,只看见无境的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猛地站起,一阵痛意袭来,忘了脚踝有伤。
她往后瞧,成群的消波块和成片黑暗的山,但人呢?
她拾起手机,萤幕黑成一片。没电了。
她心想完蛋了,这下该喊破喉咙、努力召唤远方的渔夫来救她,还是凭着伤脚,勇敢爬过消波块奔到马路上求助?
她呆立在石上,孤立无援,欲哭无泪。
对了,张峻赫呢?
他真够狠,把她扔在这,反正她死跷跷也跟他无关吧?可恶,要走也不喊一声。
夏藏美双手握拳,向夜空怒吼:“张峻赫,你王八蛋——”
“干么?”
她僵住。
他还在?他没走?
张峻赫从下方石堆间的缝隙探出身来看向她。“你骂我王八蛋?”
她用力咳,脸胀红。“我以为你走了……你在干么?”
“烤鱼。”
“在哪烤?”她往下望,两个大石间形成三角形的天然屏障,里面有灯,地上有火,一条肥鱼横陈在铁架上,滋滋烤着。
“那是你钓的?”
他走来,朝她伸手。“要下来吗?”
“怎么下去?”
他教她背对他,慢慢攀下来,尽量别动到受伤的脚。她照做,但缺乏运动细胞,一直哀哀叫。
“等一下,我抓不稳,我会滑下去,我不行——”她挂在石头边缘,两脚找不到地方踏。
是在乱扭什么?他安抚道:“不要紧张,我会抓住你。”
“我看不到后面!”她开始大叫。“不行!要摔下去了,张峻赫、张峻赫!我掉下去了——啊,张峻赫!”
她真的很会鬼哭神号。张峻赫镇定如常,轻易托住她的腰,将她放在地上,这流利的动作差点让夏莼美误以为自己轻盈如鸟(明明不轻)。
这程度对张峻赫来说是小菜一碟,他让她挽着他的手臂,扶她钻入石缝内。她不禁大开眼界。“哇!你几时变出这些工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