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问得真傻。她不也一样,血脉至亲也好,家园子民也罢,全都无法割舍。“那还要我回去做什么呢?等着王上杀我?要杀的话,现在动手不是干脆些?”
“若要杀你,朕又何必亲自来此?”
“那还有什么理由回去?”盯着地面,她忽然娇笑起来,像想到什么。“莫非是因为王上,就算这样也还喜欢着我吗?王上……实在是痴情得教人心疼呢。”
杭湿屏住气息。她不当一回事的嘲讽口吻,像狠狠朝他泼了一头冰水。曾经,他说了一整夜无数次喜欢她,不论说多少次也甘愿;如今,他久久无法回应一字。
末了,他一咬牙,惨然说道:“倘若……我仍然说是呢?咱们……一起回去吧。最后一次,我……还是不计较你要护着谁,这样……行吗?”
她指尖揪紧握拳,几乎在掌心刺出血痕。
她知道,眼前这个近乎哀求她的,不是东丘王,而是深爱着她的男子。
假使可以,她会不想跟着他吗?但,她、不、能!
不许哭,不准落泪,不能动摇——不能在这时前功尽弃。
他喜欢她,就算她做得再绝情,他还是喜欢她。然后呢?她能跟他再聚一日?
等到他知道她的身分之时,见她死在城西之时,他不会伤得更深吗……
与其让他见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手中,不如就让他恨她恨到底,他才能少受几分痛……她也只能这么做了,让他不会因为她的死难过伤痛。
她终归只剩一日好活,与其两人受痛,不如她一人痛就好。
她私心想为他做点什么,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一件事……也就只有这样了——她不会让他亲手杀了喜欢的人。
他杀的,会是他最恨的人,那他……也就不会太痛了……
“退下吧!王上。”她举起手中火把,照亮了她的甜甜笑脸。“唯音不回去了。既然敢逃离王上身边,王上以为唯音没有任何准备吗?”
杭煜表情僵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的唯音,究竟是谁?
“王上,用兵领军我比不上你,可工事杂艺我是专家。这一次,是你输了。我不回去。任何人都不能逼我。”
“外头士兵两千人,你逃不了的。”
“你不命他们立刻撤退,怕会只剩一千或五百呢。这里是大齐废弃兵屯,满布机关,而且,马上会场陷。”她笑得娇艳,前所未见,但在他眼中,却让人极恨。
“你要扯谎也要高明些,你一个人,身上没东西,还能做什么?”
“王上,杭煜啊……你真的好天真好天真呢。”她扬起银铃般轻快笑声,眸光却淡淡扫落地面,不曾直视他。
“知道吗?我还进了兵械库,带走了碎石火器,一点燃能炸飞这里的所有东西,天摇地动将引起崩山。我已让人带进去了,要不了多久便知结果。咱们死在这儿,也算同命鸳鸯不寂寞;可惜外头那些不知情的雨千士兵,会立时葬身雪山中。”
他沉痛低语,犹作最后挣扎。“你若要杀我……早在前夜就能动手的。”
“是啊。可是杀了东丘王,我就逃不出城了。我说过还得救人不是吗?”
“所以……那一夜……终归是场骗局吗?”他说得极恨,咬着唇瓣,几乎字字咬出血。“一切……只是为了让朕失去戒心吗?”
“不是骗局。咱们说定的,那是个交易没错吧?我也没法子,全是让王上逼的呀。”她理所当然地眨着无辜大眼。
“我给王上最想要的两样东西,交换王上亲笔誓约书,十年不西进。必要时,我会让那张誓约书在各国传开,还请王上……千万别负了言出必行的美名哪。记得,去城西二十里处布阵,伏云卿的命一定会给你。否则,王上岂不损失大了?”
杭煜心口绷紧,揪痛得说不出半字。
她说,一切只是交易;她是被逼的。自始至终,她不曾心甘情愿。
她一向直言。确实,她从来没说过喜欢他。她连说谎骗他也不肯。
“王上,你不早就心里有底了吗?我是大齐王室中人,是皇女没错,却是个从不曾列名玉牒上的皇女,所以你摸不着我底细是自然。既是皇女,也只能用皇女才办得到的法子,不管多少牺牲,都要保住大齐。王上……可还满意?”
“你……我原以为你誓忠的是重华王,我以为你是重华王亲族才会如此护他到底。结果……你最惦念的竟是大齐?为了保住大齐,这回你连兄弟的命也能拿来换,你……确实够狠的。”杭煜恨得险些气窒。
“那一夜,我猜你另有图谋,却不敢相信,你竟连大齐女子最最重视的清白都能拿来随意利用。你——心机深沉、绝情绝义,朕佩服了。你行!你了不起!”
她垂着脸,福了福身,彷佛连再看他一眼都懒。
“唯音多谢王上褒奖。王上还不走吗?迟了,等山崩了,就别怪唯音没警告王上。王上不走,挡住了路,唯音也逃不出去。不过,是生是死,唯音无所谓。”
她不怕死,他比谁都清楚。她不喜欢说谎骗人,看样子,这地方真有机关了。
他……带不回她了。忽地一怔,他放声大笑,笑得凄凉,笑得绝望。他何必继续毫无尊严地纠缠求她?一次、两次,他的心意让她蹲蹋得还不够吗!
“可以。朕放过你也罢,毕竟,无可否认,前夜,你侍候得好极了。”
她一愣,低垂的脸庞僵凝不动。他轻蔑的说法……好伤人。“饶你一命也没什么,朕十分尽兴,倒也不蚀本。”
她娇躯微震,眼中打转的泪水几乎就要忍不住坠地了。她不想听。她不要听。
“算朕疼你,给你一桩不错的交易。你若怀上身孕,记得来找朕,当着朕面前打掉他,朕便将安阳六城无条件双手奉上、还给大齐。反正你够狠,孩子的命又算得了什么。除此之外,你永远永远别想自朕手中夺回失地!”
震怒至极,他字字句句狠狠往她心上锥刺而入,一时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她将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言语愈残忍愈代表他有多恨她。
他奋力将身上与她成对的凤凰大氅掷落在地,冷冷告诉她:“朕允诺过绝不逼你,既然你不是真心成为朕的妻子,朕成全你。即刻起,你再不是东丘王妃。”
他再自腰间扯落玉佩紧握在手中。“这是你忘了带走的半边对玉,小小东西,朕知道高傲的大齐皇女看不入眼,但朕已给你,你不要,这种东西朕留着也无用。”最后,他高高举手,猛然摔下代代相传的雌凰玉,任它坠地,碎裂片片。
“朕对你已仁至义尽,今生今世,别再让朕见到你,否则你的下场……绝对会比伏云卿更惨!”他一转身,毫不留恋地快步离去。
第10章(2)
这场对峙是她赢了,就算杭煜再勇猛不怕死,却不会让东丘士兵平白送命。他确实不是无道的昏君哪……
他虽狠心断情,再恨再怨,终究没杀她也没伤她……
却还不如一剑杀了她好。
即使外头人群声音转瞬消失,她仍没法动。她知道该快逃,却是半步也迈不开。
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为何要做得如此绝情,逼他停战。
只要东丘与大齐停战,王兄们一定能以牺牲最少的方式降服九王兄,那么,就不会再有其他大齐子民牺牲;可若不停战,三方乱战,死伤一定极为惨重。杭煜不肯放弃复仇,她便只能决定,让所有恨意、所有敌意都冲着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