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姓牧,叫我……牧大哥就行了。”多年闯荡打下江山,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是他第一次有舌头打结的感觉,绝对跟身边这个女孩有关系。
已经唐突佳人了,总得弥补几分。要等不爱说话的她介绍,他还是主动出击得好。他鼓起大大的笑容,“你们在画什么呢?”
没人吭声,最小的一个男生低头又开始画,一条长长的线越过蓝色天空,然后加上一架飞机。
这些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提醒自己;这些是她关心的孩子。他看向其他两个,十岁左右的是个女生,绑着两条麻花辫,脸上神情非常严肃,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让她不赞同的东西。
“你是谁?”她问。
他刚才的介绍显然不是她想知道的重点,他想了想回答:“我和你们的小知老师一起工作。”
其他孩子没有特别反应,只有那小女生的眼神变成瞪视。
怎么了?他还想再解释,那小女生对他指控般说:“你喜欢他?”
牧洛亭张口结舌,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襄知的说话方式了,原来这孩子还要更直接。
他看向襄知,她好像要说什么,他转回头先开口:“对!我喜欢。”
自己根本还没心理准备说出这两字,但在这些孩子清澄的大眼之前,他觉得说其它的答案都不对,都是假的。
这小女生一定特别在意襄知……因为他自己也有这种心情,所以很能体会。他没去看襄知的脸,如果看到他不想看到的表情,自己的勇气可能会大打折扣。
喜欢……这两字在纯真的孩子面前说出来,似乎更加意义重大。这三个孩子的眼神不仅纯真,也有一种奇异的成熟。“你喜欢男生?”最大的男孩开口问。
牧洛亭看向其他两个较小的孩子,他们似乎对这个问题本身有些疑惑,彷佛喜欢男生不是什么问题。提问男生的口吻其实很寻常,好像他只是在确认这件事,不是惊讶会发生这种事。
所以男生喜欢男生,在这些孩子眼中不是问题吗?牧洛亭反而是那个感到惊讶的人。是这些孩子的世界比较单纯,还没受到世俗礼教的约束?或是他们的思考方式跟其他孩子不同,看世界的角度也不一样?
他喜欢这样。能活得不一样,应该算是一种机会,不是一种诅咒。
“你们也喜欢小知老师吧?”
“喜欢!”所有小孩大声说。
牧洛亭微笑看向襄知。她脸上有种半是忍耐,半是迷惑的表情。
他让她向来果断、自我的人生起了迷惑吗?他微笑加深。他并不希望带给她困扰,但他变得很介意她单独走自己的路。他很想,真的很想追上去跟着。
如果她愿意让他加入的话。
“小知老师,你也喜欢他?”女孩问襄知。
“不熟。”襄知回答。
牧洛亭维持住脸上的表情。襄知没有直接说不喜欢,他已经受宠若惊了。最小的男孩忽然把一支蜡笔塞到他手里。他有点无措。办杂志,他想雇用哪个大牌画家都没问题,但自己动手?从国中起他好像就没碰过画笔了。
“我——”推搪的话才到嘴边,四双大眼让他吐不出话。
他硬着头皮拿起那支蜡笔,还是大红色的,众目睽睽下不知从何下手;襄知接着刚才她画到的水塘,继续涂蓝色。
襄知一动,孩子们也跟着动起来,虽然眼睛还是瞄着他;牧洛亭感激襄知让
他压力大减,他慢慢在她的水塘里加了几条小红线。
“啊!是鱼。”最大的男孩说。
牧洛亭点头。“看得出来吗?我不大会画……”
“很像。”大男孩肯定地说,小男孩点头,小女孩什么都没有表示;但牧洛亭发现自己在微笑,一直画了半小时,微笑都没有消失。
第4章(1)
三个孩子被襄知带回前厅,让他们的父母接走。三个家长似乎都和襄知很熟,有两个还带了水果给“小知老师”。
“小知,你这位同事等很久了喔。”刚才带路的妇人说,“你有这么好的工作都没跟我说。是NOW!耶!”
襄知只是点一下头,妇人似乎已习惯这年轻人的不多话,亲切地挥别,又笑看牧洛亭一眼。
他跟在她身后出了安亲中心,她停住脚步。“还跟?”
他窘了,她还真是一针见血,不说话也就罢了,一开口绝不废话。
“你饿不饿?”
她不吭声,又开步走;他再跟,她停下。
一时的静默极为尴尬,他是见过多少世面的人,为何一碰上她,以往的经历全然派不上用场?
“只是想跟你谈谈而已,”他解释,“不是工作,可以吗?”
她看着他的眼神似在说他们除了工作应该没别的交集。
“你通常回家跟家人吃晚餐吗?”
因为问什么都会被她认为不关他事,他干脆硬着头皮问了,她不答,他再想别的。
她摇头。没预期她会回答,不禁惊喜了一下,赶快再接再厉:“那你都去哪吃?我陪你——”立刻又说:“只用你半小时时间,保证一分也不多。可以吗?”对她,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知道来硬的绝对没用,但即使是用软的,到现在也没成功过。他真有黔驴技穷的感觉,再加上不确定、苦恼、和一丝无奈。
真是全新的感受,一点都不舒服,却又不想逃开。
她的表情不好猜,她应该是想问为什么,但又觉得刚问过了,或者问也是白问。那种无奈出现在她眼中,让他想微笑。
她又往前走,他决定把这当作默许,亦步亦趋陪在旁边半臂的距离。她走得相当快,男孩式的迈步,来到一间日式小食堂。
色彩朴素典雅,一盏蓝色灯笼透着“相”字,里头坐了四、五人就已半满。
“小知!”一个中年男子对她大声招呼,“才几天没见,怎么又瘦了?赶快进来!吴叔喂饱你!”
牧洛亭跟进去,大啤酒肚的吴叔很稀奇地盯着他看。“朋友哦?没见过你带
朋友来。”说着又挤眼,“吴叔等你带女朋友来,等一年还是没等到!”
襄知没接话,迳自脱鞋进去盘腿坐下,小小的粗木矮桌让牧洛亭显得特别高大,他照着落坐。
“朋友想吃什么?”吴叔问他。
“吴叔好,我叫牧洛亭,”他有礼地问候,“小知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吴叔上上下下打量他。牧洛亭知道自己为了杂志社的门面得跟各界人士打交道,打扮当然不能不光鲜些,一身价格不菲的全黑西装及领带,刚脱下的是进口真皮靴,在这个不做作的雅致地方显得很突兀。
自己不过大她四岁,但敏感察觉到因为两人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像是她的“长辈”,想到这里就难以忍受。
“吴叔,我今天有重要会议才特别穿这么正式,”他搔搔头,“早知道就先换衣服”
“没关系!”吴叔笑,“小知邋遢到不行,上班还穿这样!我念他多少次了,你该指点一下他才对。最好顺便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他就更好了!”说着回厨房。
牧洛亭转头看到襄知的眼光,忽然担心起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她对他有奇异的魔力,让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他得不时回想自己说过的话,怕她觉得他说话不实在。
很会说话变得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可能变成缺点。她是惜言如金的人,多说一字都是废话,说假话怕更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