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纳闷地转过身,发现是队上一名男团员,下巴留着胡髭,戴副眼镜,看起来年纪跟蔡成寰差不多。
“你……你是蔡成寰?!”那人欣喜地朝他们走来,几乎是有点激动。“真的是你!我是袁志国,好久不见!你……”
但蔡成寰根本没理他,相较于袁志国的热络,他几乎漠然以对,直接走人,甩也不甩他。
袁志国霎时兽住,满脸尴尬,却好像又觉得不意外,摸摸鼻子,正欲回自己朋友身边,张培湮赶紧叫住他。
虽然他们并不熟,可显然这个人认识她丈夫,至少过去认识。
她想多了解一点他的过去。
“袁志国,你是我老公的朋友?”她好奇地问,她以为蔡成寰就是个独行侠,孤僻又难搞,没人受得了他。
也许,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袁志国歪着头,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算朋友吗?我们其实是大学同学,还一起读研究所,不过,”他突然顿了下,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好像不应该多说什么……”
欸,怎么说一半就不说啦,吊人胃口嘛!
“不过什么?你们吵架哦?”她试探地问。
“不是,”他笑着挥挥手。“是他后来休学不读了,之后就像从人间蒸发,没跟我们这些老同学联络过,教授想找他都找不到人。”
第7章(2)
休学?人间蒸发?怎么听起来有点严重……张培湮赫然察觉自己跟肚子里孩子的老爸一点都不熟。
“你读什么的?”惭愧,她连自己丈夫大学读什么系都不知道呢。
“我读昆虫学系。蔡成寰很优秀,是我们系上的第一名,还代表学校去国外参加国际研讨会,他的专长是蝴蝶。”袁志国侃侃而谈,丝毫没注意到这对夫妻不大熟。
昆虫学系?蝴蝶?张培湮顿时想到摆在客厅那个蝴蝶标本,当蔡成寰向她详细说明时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她原本以为标本的存在跟他格格不入,或许事情刚好跟她猜想的相反?在他的生命中占有很重的分量吗?有多重?
“他这么优秀怎么会休学?”她追问,通常休学应该是念不下去或家境因素,他应该不会有这些问题吧?
“是啊,任谁听了都觉得很奇怪。”他摸摸下巴的胡髭,困惑地说:“连续四年都是第一名,大学一毕业就直升研究所,每个人都以为他会一直读到博士,没想到……”他顿了下,眯眼像回到久远的过去。
“蔡成寰去了一趟英国爱丁堡大学参加那个国际研讨会,接着就消失无踪,没有人能联络上他。”
消失无踪?
“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我也是听说的。当年带他去参加研讨会的教授说,原来研讨会的主持人竟然是蔡成寰的爸爸。”
张培湮瞬间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们教授说,他们父子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袁志国绘声绘影地描述着,表情夸张到好像他人也在场。“那时候我才知道蔡成寰的家庭背景,他是私生子,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因为他家里刻意隐瞒的关系,他连他爸爸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都一概不知。那个研讨会是他们父子第一次见面,他爸爸正是蝴蝶领域的研究专家。”
“终于可以见到亲生父亲,难道他不开心?”
袁志国摇头。“据说他们没有相认。我们教授说他一点都不高兴,是脸色惨白,而且马上跟我们教授说他不念了,然后自己离开,从此不再踏入我们学校校舍一步。”
他停了下来,仿佛在做总结,感慨地说:“想想遗传的力量实在很可怕,他妈妈没告诉他,他自己也没想过要去查,结果他和他爸爸走上一模一样的路,这,就是生命奇妙的地方。”
听至此,张培湮总算明了蔡成寰凝望着蝴蝶标本时,绿色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情结。
从那一刻起,他抛弃他本来的学习之路,不论他的表现成就有多么优秀,毅然而然走向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大道。
他唾弃自己的遗传因子,完全不想承认烙印在DNA里头的宿命。
这时,张培湮忍不住搜寻蔡成寰的身影,他正靠在一棵树旁,孤傲地独自喝着矿泉水。
这么一个我行我素、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很难相处的男人,她竟然在他身上找到如镜影般、酷似自己的一面。
他们很像,或许也是最能理解对方心中的缺失。
当晚,张培湮作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蔡成寰伟岸的背影穿着像电视剧里的古罗马人的装束,站在一条大河流前方蹙着眉头深思,突然开口:“我赌下所有,再也不能回头。”
***
我需要解梦。
张培湮期待已久的三天两夜自行车之旅全被那个怪梦毁了,后面两天过得浑浑噩噩,连去了哪些地方都有点记不清楚。
蔡成寰倒是没来打扰她,似乎一发现袁志国也在自行车队中,那晚就自行离开,也没通知李震南一声,搞得全队的人都以为他们夫妻闹别扭呢。
她被他害得都没兴致游玩了。
回家后,她一放下行李,就忍不住走向客厅角落放置的那个蝴蝶标本。
这个家的书柜里有满满的书,连厨房的架子里都摆着书,而且全是原文书,都是关于甜点、厨艺,没有一点关于昆虫相关的书籍,一本都没有,有谁会相信这个书柜属于一个念昆虫学系出身的人?
唯一一样保留下来的,就是蝴蝶标本,这个小小的蝴蝶标本。
他说这种蝴蝶叫黑尾剑凤蝶,她想查查看这是什么样种类的蝴蝶,能被他如此视若珍宝?
她首次萌发想要了解这个男人的心情。他在想什么?他不再只是一张钜额的钞票,而是一个人,他脑袋里装了什么?
他说过不准逼问他的隐私,那么,她该如何了解他?
“醒醒。”
蔡成寰修长的手指在餐桌上敲了敲,这才让张培湮猛然回神。桌上照例摆着六样香味扑鼻的甜点蛋糕,她却似乎一点都没被吸引,发呆中,这让他不大高兴,眉头拢得高高,斜睨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你从南投回来以后就不大对劲。”难道这也是孕妇的症状之一?三不五时就发呆?
“没事。”她闪避他的视线,拿起汤匙试吃他的成品。
以前她可以泰然自若和他相处,因为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就是一个金库;可现在,他对她有了金钱以外的意义,她实在无法抑止对他的好奇心。
这种感觉太强烈,强烈到她怕自己会不由自主违背他的原则,被他赶出他的世界。
“蔡成寰,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妈妈?”她小心翼翼地问。
这问题像在他能容忍的范围。
“我不讨厌她。”
“你不是说你讨厌花痴,你又说你妈是花痴,这不等于你讨厌她?”
“你因果关系弄错了,”他耸耸肩,淡漠地说:“不过无所谓。她是她,我是我,各过各的生活就好。”
“以后你也要这样对我们的小孩吗?”她冲口而出,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可已经来不及。
他的脸色骤变,自他绿瞳孔射出冰冷的视线,她知道自己踩到一颗大地雷了。
“不要越界。”
他撂下话,音调毫无起伏,蓦地起身做自己的事,傲然身影不禁令她感到深深的歉意。
她不是有意的。
张培湮确实戳到蔡成寰的痛处,他从未想过当一个父亲,有一个孩子,应该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正常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