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子博一顿,不可置信,“裕盛,你太夸张了!你这是在玩她的命!万一她出了任何差错,我会恨你一辈子——”
“对!你就恨我好了!”徐裕盛突然咆哮出声,过来揪住他的领口,拉近,吼道:“出了事你可以恨我、你可以恨团队,但如果你自己去呢?出了事,你恨谁?恨你自己吗?他妈的,你以为我不了解你?!”
方子博愣住,当场说不出话。
过了几秒,他回过神来,世界已经濒临崩毁。他低下头,毫无余力了,“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为什么要说得好像她回不来……”
“我本来就不做乐观的预设。”对自己人,更该残酷在先。
两人对峙无语,会议室里气氛降至冰点。
最后,方子博不得不妥协,他其实也明白,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专业的态小组离去之后,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只能等待……一段度秒如年的漫长等待。此时他才发现,他浑身一直颤抖着,并非寒冷,而是恐慌。
他不禁苦笑,裕盛说得没错,他真的不该踏出门去面对罪犯,他全身都是破绽,连瞎子都能看穿他。
直至晚间十点多,消息传来,说人找到了。
然而,方子博还来不及感到欣喜,噩耗便接着来临。
被害人颈部有刀伤,大量出血,被发现的时候生命迹象微弱,已经送往医院抢救,目前还在昏迷中……
听到这里,眼前刷过一片黑,他跪了下去,苦撑的城墙终于粉碎。
半个月过去了,周昕瑞没再睁开眼。
为了她,方子博不再加班,每天五点下班就到医院来,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偶尔说上几句话,但大多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容颜。
他每天都希望时间可以倒转。
但,要倒回至哪一刻?他不知道,他没有头绪。每当他闭上眼,他总是隐隐后悔,如果他从未推开那扇星巴克的门、如果他从未与她再次搭上桥梁,他是否就不会害得她今日如此?
然而,谁能令时光倒转?无人能够,所以他懊悔又能改变什么?
他想得出神,直到清脆的敲门声响才回过神来。他一抬头,站在病房门外的竟是徐裕盛。
方子博有些意外,“你怎么会……”
徐裕盛耸耸肩,轻牵嘴角,道:“没什么,在附近办案子,就顺便过来看看你们两个。”
“哦。”方子博只是点点头,没多说。
“啊,还有一件事——”他又补述一句,“那件案子确定会起诉了,定罪的机率应该很高。”
方子博仍是没说话,仅是颔首示意。事到如今他已然麻木,破案与否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这半个月来他几乎不曾开口说话,不哭不笑,脸上没什么表情,亦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痛苦,他活像是把自己冰封了起来。
见他这副德行,徐裕盛其实比谁都难过。
“对不起。”突然,徐裕盛的道歉冲口而出,“是我无能,我没有把她平安带回来。”
方子博苦笑了声。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仍是低着头,凝视着周昕瑞的脸庞,“报告两百多页,我都看过了,伤口早在你出手交涉之前就有了,那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凶手一开始就打算灭口,甚至我该感谢你,是你用最短的时间找到她,才能救回她一命。”
语毕,他抬起头来,望进徐裕盛的眼底。“其实,你一开始就猜到了吧?猜到他打算灭口。”
所以才会那么强势地不让他去碰这个案子。
不愿他留下不可抹灭的阴影,不愿他目睹残酷的第一现场。那样的记忆,太折磨,即使是陌生人都震撼了,更何况是他最爱的女人?
事实的确是如此,但徐裕盛并没有表态。
没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他匆匆赶回局里去忙,方子博则继续待着,空对无言的自己。
他不懂,为何总是如此,第一次决定要爱她,他却亲手把给她推远.,第二次下了同样的决定,死人的镰刀却无情挥下……死神?他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一套了?突然,病房的门又被推了开来,他本能望去,以为是护理师。
“阿姨?”
居然是周昕瑞的母亲。两人见了彼此,眼底都是满溢的惊讶。
周母率先露出了微笑,道:“这不是子博吗?好久没看到你了……前几趟过来都没遇到你,原来你都是晚上来呀。”
方子博顿时如梦方醒,连忙回答,“是啊……白天我要工作,所以都是晚上才来看看她。”
周母有些蹒跚地走到床边,方子博拉了一张椅子让她坐。她说了声谢谢,笑容依然如他记忆里那般和煦。
“我听昕瑞说过,说你在刑事局上班?”
他点点头。
周母笑了笑,从提袋里拿颗橘子出来递给他,“要吃点水果吗?”
他摇摇头,拒绝了。
然后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周昕瑞的身上。周母低头,剥了橘子,仍是把半颗推给了他,方子博只好接过手。
“你知道昕瑞不是我亲生的吗?”
毫无预警抛来的一句话,令方子博怔愣住。他转过头,有些傻愣地看着周母,彷佛是在确认自己刚才不是幻听似的。
周母笑道:“你没听错,昕瑞不是我亲生的女儿。”
“我——”他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确实,他有留意过这家人的互动很奇怪,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周母低下头,笑容渐渐转淡,她回想起这个女儿得来的经过,以及全家南迁的原因,接着说下去,“当年我们夫妻俩生不出孩子,正好有一对年轻未婚情侣养不起,就把昕瑞送给我们。昕瑞这个小孩很奇怪,很少哭,很懂事,很早熟,一开始我们没有多想,后来我们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方子博一时没听懂,以为是很常见的儿童心理层面问题。
周母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往哪里联想,反正他铁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她笑了一笑,转过头来睇着他,道:“昕瑞跟我们说过,你和她的上辈子有些纠葛还没解决呢。”
他愣了下,有些困窘,不自觉地避开了周母的目光,干笑,“啊……是,她是有这么说过……”
“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
“啊?”他又愣住了,他怎么可能记得什么?方子博尴尬地笑了一笑,道:“我想那应该是昕瑞看了什么星座书,或是哪个算命师让她产生那样子的认知——”
不料,周母却打断了他的推论,“不是哦,你误会了。”
“欸?”
“昕瑞并不是像一般女孩子,拿着你的生日或姓名什么的去配对,然后说你是她上辈子的情人。”说到此,周母顿了下,迟疑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甚至还没读过书,她就对我们说她是带着记忆来到这个人世间,因为她要来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后来过了几年之后,有一天她拿着一串地址,告诉我说她终于找到那个人了、她一定要搬到他的身边去,因为那是她唯一亲近他的机会。”
周母注视着方子博,“那串地址,就是你家的地址。那一年她才十二岁。”
听完,半颗橘子滑出方子博的掌心,咚的一声掉落在地。他骤然醒神,连忙弯身去拾起。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接下来,他一直处在震惊的状态,周母没坐多久就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那儿愣愣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