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以前她会在伸懒腰的时候,偷偷转过来瞄他一眼。
可是最近她再也不这么做了。
这是好事吗?或许是好事吧。那天晚上,他自认把话说白了之后,隔天她来上班,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的靠近,不再让她紧张脸红、支吾结巴。
中午休息时间,两个人在公司附近碰巧遇上了,她也不再露出羞窘的表情,甚至能够态度自若地对他说:“总监好,正要去吃饭啊?”
一开始他觉得很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当他询问同仁的时候,没人觉得她有任何异状。
“有吗?没什么感觉耶。”同事甲。
“她哦?我想想看……”同事乙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是不是剪了头发?”
“根本没有变吧,还是一样没悟性。”江俊博对她的评价仍然苛薄。
“小璇的状况啊?”周柏彦抚抚下巴,思忖了半晌,“她最近还满认真的,就算没工作也会找东西来自学。算是不错吧?”
这些是他旁敲侧击得来的资讯。
所以,她的改变,只是冲着他而来吗?她就像是穿戴了一套防护罩,一种只会用来抵抗“何本心”这只生物的防护罩。
技术上碰到了困难,她会巴着同事问,就偏偏略过他.,尤其是周柏彦,被她缠得紧,不知情的人都快以为她在倒追对方了。
坦白说,这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的技术可是比周柏彦好上一百倍,而且他明明就坐在那家伙的隔壁,为何被无视得如此澈底?他很想抗议,同时又觉得为了这种事情而不爽的自己很无聊,便强迫自己作罢。
就连开会的时候,她也会刻意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好像巴不得远到让他看不见她似的。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回避,一种只有他才能察觉到的回避。
思至此,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她的座位,她已经打开Max在做拉模练习了。周柏彦说得没错,她最近确实是进步了很多,简直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他不自觉地投射了自己,想起自己刚从米兰回来的时候。
那时他带着一身伤痕,像匹孤傲的苍狼,别人以为他是不愿意被人看低,所以拼了命的努力。
不,不是的,他只是想要忘了心里那股撕心裂肺般的剧疼,所以拚了命的想把自己的脑袋塞满……
嗯?等一下。
那女人睡着了吗?
何本心注意到苏鹤璇的滑鼠游标已经整整五分钟没移动过了。五分钟前,它在模型的一个“点”上面,五分钟后,它还是在那儿。
再瞧她那瘦弱的背影,像滩烂泥,软趴趴地撑在那儿,不像清醒着,却也不是在打盹。
啧,她根本已经放空了吧?
何本心看不下去了,起身离座,走到了她身旁。
“鹤漩。”
“啊、是!”她像是突然从白日梦里惊醒,抬起头。
“你干脆——”话没说完,他发现她没被口罩遮掩的肌肤红通通的,眼神呆茫,直觉伸手按上了她的额头。
她因他的举动而惊愕,他却因她的体温而恼火了。
“你……”她的额头很烫手,他心一紧,没了好口气,“到底烧到几度了?你没神经吗?都这样子了还在撑!”
“对不起,我没注意体温……”天,头好晕,没力气顶嘴了。
“东西收一收,我载你去医院。”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就走!”他凶了她。
不同于公事上的那种冷漠与威严,这回他是真的发火了。大家都知道他很严格,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发火,没来没有。
部门内顿时鸦雀无声。
“唔、是……我马上收!”她被他的命令给吓到,赶紧把手机、钱包,什么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全扫进背包里,甩上肩,关了电脑。
“我载她去医院,有事拨手机给我。”
他仅简单向周柏彦交代了一句,然后几乎是拎着那半死不活的女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离开了办公室。
上了车,他脸色难看,她一声都不敢吭。
正因为他是个平常总会挂着微笑的男人,所以当他不笑的时候,便会显得格外的可怕。
苏鹤璇觉得自己得赶紧说些什么才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找麻烦。”
他没回话。
妈呀,气氛更恐怖了。她好想跳车。
“那个……”她战战兢兢,又道:“如果总监你很忙的话,我可以自己搭计程车去医院,你真的不用特地载我去——”
“别说话了。”
她闭上嘴。
“把椅背拉斜一点。”
“欸?”
“先睡一下,到医院了我再叫你。”
“……哦。”
天哪,谁睡得着呀?
第9章(1)
在急诊室里打了点滴,她还在罗罗唆唆的。
“总监我没事,你赶快回公司。”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你赶快回公司。”
“这里有专业的医护人员在,不用担心我,你赶快回公司。”
“总监你不是很忙?你快点回公司。”
他愈听愈火大,终于爆发。
“忙?忙个屁!都结案上市了,没开新案我是要忙什么?”
无预警又被凶了,她战战兢兢道:“呃……因、因为你好像很不耐烦,我才会想说你是不是有别的工作要忙……”
他根本懒得解释。“你就不能安静躺着休息?”
“可是你坐在这里,我会有压迫感。”这么说,他就离开了吧?
“那好吧。”果然,他叹了一口气,作势就要起身,“我去护理站请医师帮你加点镇定剂。”
“啊?”这哪招?她伸出手,连忙制止,“等、等一下!不用了,真的不用再麻烦……你……这样子……”
他冷眼睇着她。“哪样?”
“没事。”她赶紧闭嘴,翻过身,眼不见为净。
然而,即使已经背对他了,他的视线却好像一道死光射过来,让她瘫痪。她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不太顺畅。
她那微微耸起的双肩暴露了她的紧绷,他见了,虽不想妥协,倒也还是难免内疚。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放心的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公司。”
“……嗯。”
那是一声软软的、很虚弱的回答。然后,他看见她那白皙的颈后开始泛红,像是红色的水彩在画纸上缓缓渲染开来。
也许她根本没变,还是那个神经质、爱紧张、容易脸红的小女生。
不出十分钟,她睡着了,睡得很安稳。
他偶尔会探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确定体温稳定下降中后,他也不再板着一张脸了,神情渐渐变得柔和。
突然,她翻了身,转过来面向他,他才发现她的眼镜还戴在脸上。
他轻轻地替她摘下,摆在一旁,又想,口罩大概也没必要戴着吧?戴着那东西能睡得好吗?于是,他又替她摘下了口罩。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不戴眼镜的样子。
哦不,不是第一次,其实是第二次——只是第一次的记忆被他模糊了而已。第一次,是那个下雨的午后,他把自己的伞给了她。他记得很清楚,她当时正在低头擦拭着眼镜。
回想起这件事,他不自觉地笑了。
然后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神,确认了手机铃声是来自她的背包。
何本心弯身拿起她的包包,稍微翻找了一下,他很快地找到了手机,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的画面上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照片——上头显示着“疯君”两个字。
疯君?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