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接电话?”电话线的那方是一道平稳的声线。
“市内电话这两天才来装好,一安装好我就立刻给你电话了。”
“我指的不是室内电话,是手机,你走的时候我给了你一支手机。”直平的陈述事实,没有起伏的语气,却让听的人倍感压力,好像不照着他的话去做就是错的。
“你也知道我刚安顿下来,有很多事要处理,每天忙得团团转。”她说谎,是她潜意识里抗拒,不想去碰陶家给的任何东西。
这时候的孙淼淼表情拘谨困扰,一只手拉着电话线,不停的卷着又放,好像眼前活生生站着一个让她放不开的人。
“这和你搬出去之前答应我的不一样,你若再让我打电话,你就准备搬回去。”
“我知道,是我不好,没有在找到房子后就立刻打电话回去报平安。”她捏着拳头死命忍住。
当初陶斯答应她搬出来住的条件之一,就是要随时让他掌握她的行踪,不能让他找不到人。
可是她不是已经用不着低声下气了吗?自从陶然走了以后,她和那个家其实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不是犯人,犯不着因为陶斯用这种强势、能主宰她人生的口气就觉得气闷,于是她沉默了。
发觉孙淼淼沉默了下来,陶斯也跟着寂静,良久后,他忽然叹了口气,软下态度,“最近工作量爆增,导致我口气不好,你不要生气。”
她顿了一下,轻轻的说:“不要紧……真的没关系。你还好吧?”
“我后悔让你搬出去。”
她再度沉默,只有轻轻的鼻息让对方知道她还在线上。
“谢谢你让我离开家。”
这次换陶斯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他说:“奶奶还不谅解。”
“奶奶她还好吗?”人不是草木,她是有感情的,即使老人家对她严格到近乎刻薄,可是她真的可以体谅一个老人家要带三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一个病,一个年纪幼小,还有她这一个凡事都要从头教起的人,那得花多少心思?
奶奶的冀望、奶奶心事、奶奶的苦……她的人生,交织成一出家庭悲喜剧,然而,无论那里面是哭还是笑,她都参与过了,现在她可不可以只单纯的过着自己的人生,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
他苦笑了下,“再活上一百二十岁没问题。”
她眨眼,眨掉不应该有的水雾,微笑,“那就好,请你替我向奶奶问好。”即使奶奶觉得她忘恩负义,觉得她不应该离开那个家,她还是在心中希望她老人家活得健康、活得长长久久。
“别让我担心你。”
“不会的……我都二十七,不是孩子了,你也不许再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别把我当小孩。”总算捡回一点身为“长辈”该有的气势。
“你是我大嫂,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
“我已经不是陶家的人了。”手里拿着话筒,闭眼,她的心在颤抖。
“就算是名义上的,你依旧是我家的人。”
她闭眼,“陶斯,我还有事要做,不说了。”
他明显的也不喜欢这个话题,“那先这样,下星期我从欧洲回去,再找时间去看你。”
孙淼淼胡乱应声,挂断了电话。
她应该用自己的节奏过生活,不要被影响,可才恍惚的走了两步,便倒坐在山茶花藤椅上,一旁的温室植物恰恰遮去了她一半的身影。
将脸埋在双掌里,那些她走过的二十七年岁月痕迹,能说忘掉就忘掉吗?
不能。
她十八岁结婚,二十岁成寡妇,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心悸心动,只有可笑又古老的冲喜,都什么年代了,这种荒谬的事情却发生在她身上。
但奶奶要她嫁,她就得嫁,她必须报恩,偿还陶家从小栽培她到大的恩情,不然就是忘恩负义,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戴不下。
陶家大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陶然的身体每况愈下,二十四小时随身跟着的医疗团队,房间里随时能救命的医疗器具,整个房间充斥浓厚呛鼻的药味,而人只剩一口气。
就算冲了喜,陶然在她竭尽心力的照顾下也只多活了两年,两年的时间非常短暂,就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
守寡后,在那冷清的大宅子里,剩下奶奶和她,还有一群时不时就上门来虎视眈眈的亲戚。
二十岁的她,还没来得及为陶然的去世伤心,就得挺起胸膛应付那群豺狼虎豹,斡旋于一堆又一堆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的亲戚,直到在英国读书的陶斯赶回来。
什么幼稚、什么孩子气、什么忙追星迷偶像,她的人生里没有这些东西,她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哪里,最后是陶斯看不下去了,让她搬出陶家大宅,但时间却已经又过去七年。
这些日子,她原本以为自己办到了,以为离开陶家以后可以不再和那些人事物有任何牵扯,但刚刚她居然只因为陶斯的声音就怕得发抖,原来她对自己的心理建设还做得不够完整坚强。
过了好一阵子,她放下盖住脸的双手。
伤春悲秋不是她想要的,感情虽然有时候不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但是她再也不要陷在里面而动弹不得。
真的不要了。
她要用自己的节奏过生活,她要做自己。
陶斯说下个礼拜要从欧洲飞回来,她不想见他,所以她就必须有个无法去见他的理由。
第3章(2)
纳兰燎火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准备去接美女吃饭,那是一个细腰俏臀,又嗲又会撒娇,声音和志玲妹妹有得拚的大学女生。
“什么?!”他对着蓝牙耳机吼了一声,连忙打方向灯,把车子停到路边。“叫我带合约过去,你要来沃荷上班?!你说真的,不糊弄我?”
“谁那么无聊开这种玩笑?”
“那就是真的。”
“需要我到工作室去吗?”
“那就约在工作室见,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可以到,你呢?”
孙淼淼说了个时间。
“谢主隆恩!”他搞笑。
孙淼淼噗地笑了出来。
按掉通话键,纳兰燎火觉得她那声笑令他心花怒放,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似的,一个人对着空气咧嘴笑半天,好一下子才用灵活的大拇指按下另一组号码,告诉那位志玲妹妹他不克赴约,改天再见,很干脆的爽约了。
接着油门一踩,咻地一个大转弯,也不管红灯还是绿灯,他要赶在孙淼淼之前回沃荷。
那纸从烧烫烫被他放到凉的合约,他得打电话叫苹果妹赶快找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个什么劲,就热力四射、生龙活虎,想赶快见到孙淼淼。
工作室多了个生力军固然很好,尤其是他看上的,想想,他对孙淼淼的确是不大一样,虽然一下子要他说出究竟哪里不一样有点困难,但他知道另一个感觉就是像找到摇钱树一样的快感。
——不过,他向来不缺钱啊。
纳兰燎火回到沃荷时,孙淼淼已经到了一下子,和苹果妹以及来新来的助理开起姊妹交心会谈,其实都是苹果妹人来疯的聒噪,要不然再摆上几叠饼干蛋糕红茶,融洽的气氛可比拟下午茶了。
“淼淼姊姊,你都不知道香绮工作能力好强啊,什么事到她手里绝对清洁溜溜,比魔术灵还灵,她一来,我再也不必抱着头烧,烦恼一堆事情没人处理,小天专心跑业务,我打我的工,还能准时下班约会,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好像升天了一样。”苹果妹冲着曾经和孙淼淼共事过那么一天,两手撒娇的攀着她的手臂摇来晃去,简直没拿她当新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