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进来埋伏,大门的锁肯定解了,册库外多少人等着他出去,沈清不敢想,唯一的希望,就是从另一扇窗户跳出去,往西面囤货的地方,钻缝逃了。
“既然是为漕帮好,何须偷偷摸摸,过来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我也好请教你,如何找出连我都看不出来的把柄。”陆长兴施力往他脖子一压,冰凉又尖锐的触感,在沈清已经凉透的心上,又倒了一桶碎冰。
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圈套,而他是网中的鱼,他脖子上的刃物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沈清吐出一口浓息,现在他能运用的手段,只剩承认了陆长兴的推测,松懈他的戒心。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教陆长兴留意上了,他却没有发觉。
“从你推倒阿牛开始。”沈清究竟是如何利用阿牛阻隔林正南的搔扰,他在码头上看得一清二楚,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沈清就特别留意。
不给他辩驳的机会,陆长兴接着说。“会些拳脚的人不足为奇,加上你个子娇小、偏生女相,又有颗思绪多弯的脑子,少出风头才是保命之道,真正让我觉得你这人绝对有鬼,就是因为你识字。”
“……帮主如何说?”要说他暗中使坏让阿牛出头,替他挡下风雨还情有可原,识字又是如何成了他的破绽?
“连这点都想不透,看来我是高估你了。”陆长兴失望地叹了一声,手上的剑却还是牢牢地架在他的颈间。
“都穷到吃不上饭了,还能念书习字?还能买笔墨砚台?你的字可不是用树枝在地上依样画葫芦就能练出来的。”
“陆帮主果然观察入微,看来是我大意了。”原来打从第一天开始,他的尾巴就捏在他的虎爪里。
“大意是有,不过更多时候是你死得冤。”陆长兴几乎就贴在他的耳边,低低一笑。
“首辅突然要查两年前的清册,你又在这时候混进漕帮,我就试着把两件事兜在一块儿,没想到真让我套到一只小老鼠。说,你到底是谁?”他略微停顿,用着气声说:“还是我换个方式问,你是沈阁老什么人?”
沈清双眼倏睁,尽管他极力克制上涌的寒意,勉勉强强只换到语气平整而已。
“帮主说笑了,我随便捏造个名字,你就替我写族谱了吗?”
“我这回可是有凭有据,两年前与曹大人力争首辅之位的,就是沈念秋沈阁老,沈阁老呼声最高,最后却因为卖官鬻爵一事被揭露而落马,要不是皇上看在当年回京即位,沈阁老力排众议宣告大统,恐怕不是下令命他回籍闲住,而是收监抄家了吧。”陆长兴清楚感受到面前的沈清身子一僵,呼息变得浓浊,更笃定他这步棋下对了。
首辅之争在朝堂上闹得轰轰烈烈,至今他仍印象深刻,只是骆冰不査,他逦不会往这事联想。
“沈阁老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惜沈家族长太过怕事,担心皇上事后追究,急忙忙将沈阁老一支除族,连带着沈阁老四名儿子也无颜在朝中立足,纷纷辞官,你想报仇,想捜集首辅的罪证不就是个理由?再想远一点,说不定放风声说有人在查两年前的烂帐,让首辅心生警惕,进而来漕帮查清册的事也是你干的。顶着沈家姓查这些烂帐,却又不敢承认自己是沈家人,看来沈阁老确实有卖官图利了。”
沈清双眼迸出恨意,牙关一咬,握住长剑剑身就要往脖间按,陆长兴一惊,连忙将人推开,抽回长剑。
锋利的剑身划破了沈清的掌心,伤口不浅,鲜血如泉地涌了出来,看着滴落在地面的点点血花,陆长兴眯起眼,带着教训的狠劲瞪着硬气的沈清。
“这么容易就让你死了,我又何必费劲兜这一大圈?”陆长兴甩了下长剑,留在剑身上的血汇集于剑尖上,又在地上落了两滴添色。
沈清知道逃离太难,可是他不想放弃,方才以剑逼颈也是为了赌一把陆长兴不服输的脾气,刻意以退为进,虽然受了点伤,但是值得。他退了两步,将另一手握着的清册扔向陆长兴,趁他挥剑格开攻势,往西侧窗户奔去。
奈何陆长兴的动作更快一分,长剑一扫,就往他胸口划过来。沈清狼狈侧身,长剑还是划破了他的衣服,胸口紧綑的布条泄漏了他最大的秘密。
陆长兴双眼一眯。“还真是个女的。”
他说不上来这感觉是震惊,还是意料之中,手边动作顿时一滞。
沈清看着被划开的衣服,满脸怒容,屈辱交加,但在这种情形下也容不得她计较,抓着敞开的上衣,转身几个借力,就要跃出窗户离开。
陆长兴根本没有杀她的意思,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用剑,改以伸手去拦,扯回的只是件破衣服,看她缠着布条跃窗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让他心里狠狠一震。
怎么会有这种姑娘?
“傻子才跟你跳窗。”他收了剑,大摇大摆地走出正门。
沈清不敢相信她真的逃了出来,方才在册库里生死一线的恐惧这时候才上涌,可是她没有时间惊慌,抱着颤抖的身子,往囤货的地方走去,好运点,说不定能找个锁不牢固的货箱藏进去,明早随船下漕河,逃离镇江。
第2章(2)
“找到了,在这里!”
沈清定眼一看,这还是在码头上跟她打过招呼的人,现在正举着火把,向身后的人通风报信。
她牙一咬,放弃了逃进囤货区的打算,现在的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完全乱了套,只能见机行事,往戒备松散的地方逃,藏藏躲躲,几乎将她的体力耗尽,等她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河道。
“我看你还能挣扎多久?”陆长兴带着笑意的声音由后传来,看着她浑身狼狈,倒是有些不忍。“求我,可以给你一线生机。”
沈清转过身来,看到身后围了大批人马,约有三十几人,圈出了块半圆形的空地,留给她做困兽之斗,她伫在火光中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就见陆长兴右手持剑,左手还抓着她那件破衣服,笑容略显张扬得意,仿佛一伸手就能捉到她这只笼中鸟,现在就看他乐意戏弄她到什么时候。
“求你?”沈清侧头,状似考虑,没过多久,却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滚越大。
她抬起头来,嘲讽地看着陆长兴。“你作梦!”
她不给陆长兴活捉她、羞辱她的机会,后脚一踏,在众目睽睽之下仰倒进漕河之中,任夜风吹散了她的发髻,带着嗤嘲的笑容,落入在暗夜的河道中。
陆长兴离她有段距离,就算洞悉她的意图,也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河水吞噬,脑海里仅存的,全是她膂烈的眼神与义无反顾的举动。
她就这样跳下去,心里就不怕吗?就连汉子,都不见得有勇气做出像她一样的事情来,须臾之间,他像被什么砸中了心脏,闷闷痛痛的,有些恍惚。
他默默地站在河道旁,看着与往常无异的河水,瞟了眼左手的破衣,上面沾染的血渍还未干透,原先穿着这件衣服的主人,已经凶多吉少。
“真是个倔性子。”他心里有些空落,明明不是什么需要费时纠结的事,不知为何,他目光却迟迟收不回来,直接朝后吩咐。“骆雨,把人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