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惨事发生。
正忙着包饭团的阿北,忽然走过来,跟排队的人龙喊:“酸菜没有喽,可以接受的话再等喔!”
这下如何是好?
程少华陷入窘境,进退失据。都排那么久了,他不能离开。但……酸菜没了,那变态女人还要吃吗?这时,不能走开的他,只好朝前头等在车内的徐瀞远,大声呼喊。
“酸菜没了,你还要吗吗吗吗吗吗?”如果这是空谷,回音肯定很长。为了让车内的徐瀞远听见,他不得不虐待前方人们的耳朵,并且非常唾弃自己的行为。他冷酷的形象、高尚的品味,于今终于毁灭,有一种爱情会让人有重新投胎的感动。
程少华想,他今天投胎了,从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投胎成夜市台客。呜,他该啜泣还是欢欣?他好分裂啊。
徐瀞远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脸来,朝窗外喊:“你说什么?”
程少华只好再高声喊过去:“酸菜没有了,你还要吃吗吗吗吗吗?”
她点头。
这时,程少华忽然听见旁边有人激动喊——
“程少华?你是作家程少华对不对?”
程少华万万想不到买个阿婆饭团也会被书迷拦截。
一名路过的时尚青年,热情地挨向他:“我参加过你的签书会,你是我的偶像啊,你的书我都有买,你说的对,女人就是不能宠,以前我谈恋爱的时候就是……”
巴拉巴拉,以下是时尚男的坎坷情史。
没兴趣听啦!程少华很窘,沉着脸,心里飙脏话。偏偏,这时,徐小姐又从车子那边喊过来:“喂!顺便买一瓶雪碧,谢啦。”
呃……很好,这女人可以将他摧毁得更彻底。
时尚男惊骇,崩溃。那女人对程少华什么态度?他不敢相信,他崇拜的男作家私下竟然也是……妻奴?
“你真的是程少华?”时尚男怀疑。
怀疑得好,程少华没好口气回他:“你认错人了。”
“程少华,我饭团菜脯要多一点。”徐瀞远又追来一句,将程少华打入地狱。时尚男听见了,好唾弃地瞪视程少华,颇不屑地:“原来作家的话不能信。”心碎书迷走了。
走吧走吧,连我自己都唾弃自己。程少华臭着脸,只想快快领到饭团,消失无踪。
终于轮到程少华了。“菜脯要多一点。”
老板摊平白饭,包馅料时又问:“菜脯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哼,就买个饭团是有多少道程序啦?程少华吸口气,又朝车子方向喊:“你菜脯要辣的还是不辣的?”英雄气概,荡然无存。一身傲骨,毁于当下。
“我要辣的。”徐瀞远嚷道。
“辣的。两个都辣的。”靠夭咧,最好这个饭团是无敌好吃,不然他要掐她脖子问她Why、why?让他变得这么窝囊?
买了饭团,他又到便利商店买雪碧,终于带着破碎的自尊,回到车内。
徐瀞远饿惨了,拿来饭团,大口嚼,又灌雪碧。几百年胃口没这么好了,今天消耗太多体力了。
“很好吃?”程少华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几乎是狼吞虎咽。
“赞。”
“奇怪,你是女人吗?”在他这么英俊的男人前,这么放得开,大咧咧地?她咕噜咕噜灌雪碧,抹抹嘴说:“当然是女的,你没发现吗?”
他愣住,大笑。“是,是女的。”唉,他问了白痴问题。
不跟她呕气了,程少华问她:“徐瀞远,你下午可是忘了时间,可是忘了自己?你说实话。”
“唔。”她低头啃饭团。“算是吧。”
“你的条件我可是办到了——”他洋洋得意。“我们交往吧。”
徐瀞远自有盘算,她想了想。“好,但房租不会少,我对你的态度也不会更好,如果这样你还想跟我交往的话。”
“喂,你就不能讲些罗曼蒂克的?今天的事对你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她的表现,像在菜市场买菜,随便随便地。他不了解她的想法,她有喜欢他吗?应该有。不然怎么会跟他上床。但是,她真的很喜欢他吗?好像也看不出来,一般女人上床后对男伴的依赖撒娇她都没有。
程少华感觉自己好像徐瀞远手中的饭团,任她大嚼特嚼,吃干抹净。
她坦白道:“我老实跟你说,今天的事,我觉得就像很饿的时候吃到阿婆饭团,很过瘾很满足。我猜我大概是饿太久了,不管怎样,很久没睡得那么好,谢啦。饭团吃完了,我们回去吧?”
她倒是吃得很过瘾,他呢?他的饭团一口都没动。
程少华丧失胃口,原本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她那是什么比喻?把他跟饭团比吗?他拿这女人没辙,他没办法控制她的反应,他丧失过去在感情中的悠游自在跟安全感。
他开车送徐瀞远回去换车。
她上货车前,摸了摸裤子口袋,有个随身的东西不见了。
“你帮我洗衣服的时候有没有——”
“这个吗?”程少华从他的牛仔裤口袋,拿出她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男人照片。
“掰。”徐瀞远拿走。
“等一下。”程少华忍不住问:“是你喜欢的人吗?”他看过照片,是年近四十,穿西装的男人。记事本内,密密麻麻记载都是某人常出没的地点。常去的雪茄馆,餐厅,咖啡厅。
“这是我的私事。”她没正面回答。
“你暗恋他?”
“跟你无关。”
“原来你很痴情。”
“对,我很执着,所以交往的事算了吧——”
“不行。”
他搂住她,给她个结结实实的热吻。教她膝盖发软的那种吻,她身体僵硬,想抗拒他亲近。但没办法,他把她锁得很紧,吻得很深,教她思绪恍惚。
终于他放开她,说道:“你有暗恋的人也无所谓,我不会认输。”
“随便你。”徐瀞远上车,驶离。她不在乎他的自信,他的挑战欲,他的感受。她不在乎他误会,更不在乎他对他们关系的定义。
是呵,这几年她在乎谁的感受了?
一个自顾不暇的人,哪有余力关心别人?
她想着的,都是她无处发泄的怒火,无从弥补的内疚。朋友劝她,过去已经过去,人要忘了过去,才能拥抱未来。
徐瀞远嗤之以鼻,过去如果是那么容易放下,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疯人院跟安眠药了。
汽车驶回老家,徐瀞远进家门,归还钥匙跟工具。
母亲在办公桌前坐着,一见她就笑着过来关心。“房子修好了吗?唉,你爸说要去帮你,干嘛不让他跟?弄到这么晚?”
“都好了。”
“你爸在房里生闷气,他整天不说话,我快被闷死了,你爸关心你……”
“我明天要上班,走了。”
“要不要弄什么给你吃?”
“吃过了。”
“跟你爸打声招呼吧?”
“那个混蛋呢?”徐瀞远问起哥哥。
母亲脸色微变。“他在房里……”
“咖啡店不开了吧?”
母亲面有难色。“我跟你爸讲好了,不会动用到你那间房子……”
“然后呢?”徐瀞远发现墙边堆了一落一落置物箱,她过去,掀开其中一只,里面都是杯盘。
“他还是要开?他哪来的钱?”
“是你阿姨……她觉得——”
“算了,我不要听。”想也知道,哥求她卖屋不成,现在想拖亲戚下水了。
“你们会后悔,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不是认真的,为什么你们这么傻要一直被耍被利用?就因为你们这样纵容他,他才不肯老实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