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瀞远骇得掉落笔记本,那人捡起。
她是章晓阳,徐瀞远的前助理,她留着妹妹头,穿米色衬衫,深蓝A字裙。
“这什么?”章晓阳翻看她的笔记本,里边密密麻麻纪录某人固定出没的地点,及生活作息。“你记这个干嘛?你还不死心?还想杀人?!”
“你别管。”徐瀞远抢回笔记本。
“徐姐!”章晓阳气恼。“去年试了一次还不够?真想闹到被抓进警察局?你好蠢,你真要进监狱吗?自暴自弃三年还不够?!”
徐瀞远凛着脸,不吭声。
章晓阳为她难过。“看看你?又瘦又憔悴。我跟你说,王仕英人就在附近,你要让他看到这样的你吗?”
一听王仕英在附近,徐瀞远转身就走。
章晓阳凛着脸,看着她离去。
第4章(1)
深夜,章晓阳拎着冷冻水饺和一罐雪碧汽水,来找徐瀞远。穿过暗巷,经过一排五层楼高旧公寓。远远地在一株面包树后,闪烁微弱光影,那是一处私人停车场,徐瀞远住在里面。
每每来此,章晓阳便心情忐忑,很有压力。
很难相信啊,曾经气焰嚣张的女暴君,如今会安居在此。白日在停车场当收费员,半坪大收费亭,连转身都困难。夜间住停车场老板免费提供的小房间,三坪大房间,不能开伙,只有一扇对外窗,她这样子住了两年多,在连上厕所都要徒步至另一端去。
那厕所很简陋,水泥地,小洗脸台,挂壁简易莲蓬头,一座老马桶。环境克难,徐瀞远怎么住得下去?
过去,徐瀞远是很风光的室内设计师,也是章晓阳的入门师父。
那时,徐瀞远日日穿套装,意气风发,有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三名员工,还有两个工班为她服务,看她脸色吃饭。
虽然对徐瀞远的落魄感到欷吁,但……章晓阳又免不了地,隐隐感到某种快感。
“你也有这天……”
过去吃过徐瀞远苦头、看过她脸色的人,应该都跟章晓阳有同样感触吧?
那么,曾经,徐瀞远是怎样的人?
绝不是如今低调隐于停车场的收费员。
过去,当章晓阳还是徐瀞远的小助理时,日日过得水深火热、战战兢兢,员工私下称她是女暴君。
徐瀞远少年得志,在设计公司工作一年,便大胆找妹妹徐甄宜开起“室内设计工作室”,自己接案,找工班合作。
徐甄宜笑容甜美,性情可爱,很讨业主欢心,负责对外接洽。
徐瀞远负责丈量,绘制设计图,督促工班施工进度及完工品质。徐瀞远做事谨慎,可以穷其所能满足业主各种龟毛要求。她可以因为业主随口一句想听江蕙演唱会,就命她这个小助理,寒冬彻夜排队憋尿帮客户买票。
有一次,章晓阳被徐瀞远吓到魂飞魄散。
那时她跟徐瀞远去工地。
徐瀞远检视木工师傅钉好的衣橱说:“好像窄了点?”
“哪会,我照设计图做的,没问题,安啦。”木工师傅说完,瞠目结舌,看徐瀞远咻地甩出皮尺,仔细丈量。
“差0.8公分。”
“0.8看不出来啦!”
“重做。”
“我给你保证,业主不会Care啦。”
徐瀞远拾起地上的榔头,哐地一声,敲裂衣橱边缘,榔头扔地上,看着木工师傅说:“现在看得出来了。”
懒得废话,敲烂是也。
那天木工师傅回敬很精彩的粗话,骠悍凶狠,吓得章晓阳躲在徐瀞远身后,不敢吭声。
想不到徐瀞远面不改色,等他骂完,慢条斯理道:“如果骂够了,就请你快快动手重做。”
还有一次,章晓阳被吓到差点休克。
那次,徐瀞远跟工头起冲突。
“这跟上次你给我看的防火木心板不一样。”徐瀞远敲了敲堆在工地待用的木板。“我提醒过你了,业主老家发生过火灾,很要求防火效果。”
“啊这个就是防火木心板啊,你懂不懂啊你。”老工头对年轻的徐瀞远不屑道。
“你不要耍我。”
“到底是我经验多还是你?用这个可以啦。”
这次,徐瀞远捞起地上的瓦斯喷枪,抽出一片木板,扔在地。当时,章晓阳见状,感到不妙,奔向门口,预备逃走。
老工头惊呼:“你干嘛?”
“滋——”徐瀞远按下喷枪,火焰喷涌,木片迅速起火,烟雾弥漫,警示器响,同时,徐瀞远很镇定,抓了灭火器灭火。
事后,老工头跟徐瀞远两人,浑身焦味,对峙着。
徐瀞远再问一次:“再跟我说一次,这是防火木心板?”
“X咧,我换可以吧,需要这样吗?”
“不必换了,我信不过你,我们终止合作。”
“X&%——”
这回,章晓阳听到的粗话,可以写成一本粗话辞典了。
正因徐瀞远吹毛求疵,验收确实,不怕得罪人,所以备受业主肯定,短时间闯出名号,事业做大,前途大好。
徐瀞远是公司黑脸,妹妹徐甄宜是白脸。徐甄宜负责与业主斡旋,徐瀞远负责设计施工及验收。两人如虎添翼,无往不利,直到某业主对徐甄宜求爱不成,愤而杀之。徐瀞远才性情骤变,结束工作室。
徐甄宜出意外时,再一个多月后,就是徐瀞远跟进口家具商王仕英的婚礼。结婚当天,徐瀞远缺席。她在步入教堂前失联,双方家长难堪,亲友哗然。最后,她取消婚礼,单方面决定跟王仕英分手。后来,她去停车场当收费员,厌倦与人往来,自暴自弃。除了章晓阳,没人知道她的情况。
如今,章晓阳在建筑师事务所上班,已是独当一面的设计师。严师出高徒,过去跟在徐瀞远身边,她严厉,但不藏私,让章晓阳学到很多宝贵经验,有傲人实力。
而徐瀞远呢?
章晓阳万万想不到,个性强悍,行事果断的徐瀞远,在妹妹意外丧生打击下,会一蹶不振,无法再从事相关工作。
而凶手郑博锐,因家世显赫,有名律师团辩护,定罪前以身患癌症为由,具保声请停止羁押,限制住居,只要不出境,不搬离台北市住家,定期向派出所报到,就可自由活动代替羁押,直到判刑确定入狱服刑。
这让徐瀞远更是忿忿不平。
去年,徐瀞远甚至企图在妹妹祭日当天手刃凶手,若非行动时,凶手恰好遇到朋友,她就成功了。
那时,章晓阳以为徐瀞远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她不放弃,现在还跑去跟踪郑博锐。章晓阳忐忑着,思考着该怎么劝徐瀞远?如今只剩她还跟徐瀞远往来,若连她都撒手不理,她怕徐瀞远真会走向毁灭。
章晓阳来到停车场角落,徐瀞远居住的房间前。
她敲门。“徐姐……我来了……”
徐瀞远开门,让章晓阳进屋。
简陋小房,上方悬吊一盏小灯泡,房间阴郁昏暗。
章晓阳露出招牌的爽朗笑容。“我煮宵夜给你吃,还带了你最爱喝的雪碧喔。”
“你很闲是不是?我地方小,不便招待你。”徐瀞远照例没好话,她坐在单人床上,看章晓阳蹲在地上,很克难地用她的电汤匙,藉着钢杯滚热水。
“我觉得很好啊,地方小温馨啊。”
“怎么你伪善的毛病还没改?”
“呵呵呵,大概是以前被你骂习惯了。”
“嗟。”
徐瀞远自顾着喝雪碧,也不帮忙。暗自希望她自讨没趣,快快走。
章晓阳搅拌水饺,一边喃喃报告着:“晚上我们老板请王仕英吃饭,他介绍好几个客户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