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座的人对他脸上的冷漠并不以为意,事实上,秦子宸与冯蓉相处不佳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两年,他在外南征北讨,不曾回家,也是因为冯蓉。
秦哲鸿身边虽有秦子贤和几名庶出儿女,但要说不想念这嫡长子也是骗人的,他是他最深爱的女子所出,五官有一半承袭了她,他的个彳生才华也都肖似自己,那股好胜与倔强与自己无异,偏偏却与自己离心,还做尽荒唐事,让他更是伤心不过秦哲鸿没想到,这长子上战场竟然屡建军功,前几日,皇上还特别在下朝后,将他召到暖心阁一叙,告知秦子宸离京不远,正在替他办事,一旦建功,日后定是国家栋梁,要他放宽心,好好接纳这迷途知返的嫡长子。
父子两年多未见,又知道儿子离京不远,秦哲鸿遂请求皇上让儿子回府,和家人见上一面,因他们父子间的鸿沟太深,皇上若不下令,就怕儿子在建功后也不愿与他相见。
皇上仁慈愿当和事佬,这才下令派人要儿子返京,好好与他这父亲叙旧。
秦子宸不得违抗圣令,但见父亲还邀一干亲友赴宴,他的表情要怎么好?
下人们将一盘盘的山珍海味送上桌,另外,多名丫鬟上前,为每位座上宾的酒杯斟至八分满后,恭敬的退到一旁。
众人早从眉开眼笑的秦哲鸿口中得知他在替皇上办事,也已建军功,待日后办妥圣上交办的事返京,便是荣耀之日,也因此,纷纷举杯道喜。
气氛正热络,当事人秦子宸竟连酒杯都不肯碰,直视着父亲道:“皇上交代的事尚未办妥,我已回府也见过父亲,就该走了。”他起身就要离开。
秦哲鸿脸色一沉,正要怒斥——冯蓉连忙起身,柔笑的看着秦子宸,“皇上的事应不急于一时半刻,不然,皇上也不会下御令让你回府。子宸,你父亲盼了你两年多,你就多坐会儿,吃点东西再走吧。”
秦子宸冷嗤一声,脸上尽是不以为然。
“走走走!他要走就让他走。”秦哲鸿也怒了,觉得颜面尽失,他将这些亲友急急的请上门来,就是要让他们看看长子迷途知返,有成就了,他又多么的以他为荣,儿子难道不知道他这父亲的想法吗?
两鬓斑白的老侯爷也绷着脸开口,“不能走!坐下来,子宸,在座没有别人,都是一家亲。”但秦子宸仍不给面子的站着,老侯爷气得脸红脖子粗,大甩袖子怒道:“大家知道你回府,都丢下自个儿的事前来,他们替你高兴,你可别建了功就废了礼,你是咱们威宁侯府的世子,别丢了你爹跟我这爷爷的脸。”
秦子宸终于铁青着脸坐下,但抿紧薄唇,啥也不说。
见状,老侯爷气得全身发抖,怒指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冯蓉见状连忙又柔声开口,“公公别生气,侯爷更别生气,子宸回来是好事,别让他心里又添了堵……唉呀,瞧我这当娘的真不会说话,抱歉了,子宸。”
秦子宸似笑非笑,还是沉默以对,就见祖母、父亲、还有其他长辈纷纷开口,要他在前看,一家子哪有那么深的仇?
何况冯蓉这继母也真的不容易,她是如何待他的,全城百姓无人不知,他何必特别针对她?
众人此起彼落的话,秦子宸连回应都懒,他心中清楚,冯蓉为了得到好名声,只要吃的用的总不忘给他一份,有时候秦子贤没有,也得为他备上一份,也因此,她如愿得到丈夫的疼爱,对外更说她是位识大他的贤内助,让外人赞不绝口。
但没人知道,她费尽心机的算汁、弄臭他的名声,就算他哪儿都没去,仅待在自己的院子,她也会派奴仆送来极好且珍贵的吃食,但刻意加了甜昧烹煮,让他尝了一口就无法再吃,她就藉机对外说他嫌弃她这后娘,不肯吃她准备的吃食。
或是,她还曾以他的名义邀些同龄友人在府中设宴,却故意另找一些纨裤子弟带了妓女到府闹场,他冷下脸,拂袖离去,她对外却说,他不结交她为他挑的品德好的朋友,尽交一些荒唐败家子。
在他眼中,她就是个使着不入流的手段,演技却很高超的戏子,可笑的是,外界竟还给她一个“京城第一贤慧夫人”的称号。
待众人终于歇口,冯蓉再次虚伪的起身,“我其实不介意的,真的,未来的日子仍长,我只盼有一日子宸能放下对我的怨怼,我便心满意足了。”她看了看秦子宸面前不曾动过的酒杯,敛起衣袖,端起茶,神情温柔的看着他,“我这母亲以茶代酒,祝子宸一切平安,顺利。”
呋,这女人真令他作呕,她巴不得他死吧!他冷冷的看着她。
“子宸,你母亲已做到如此地步,你可别太过分了,还不举杯?”秦哲鸿冷冷怒视。
老侯爷、老夫人及一些长辈也纷纷附和,倒是其他与秦子宸年纪差不多的堂兄弟很懂得沉默是金,不敢出言搅和,而站在两旁伺候的奴仆更是将头垂得低低的。
秦子宸面无表情的瞠视冯蓉,竟见她额头泌出微微汗珠,眼神似乎带着抹不安,只不过,这样的神态看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她这个后娘惧怕他这个声名狼藉的继子的正常反应。
他浓眉微微一蹙,若有似无的瞟了自己的袖口一眼,在进府前,看到府中那么多马车,他突然想到阮昭芸那席算命话,于是他做了点准备,看来,某人好像真的打算要什么阴招。
老侯爷又发话,秦子宸撩袍起身,在众人目光下,面色淡漠的拿起酒杯,其他人暗暗松了口气,笑开了脸,跟着举杯。
秦子宸不动声色的以袖遮口,作势喝下,却是让酒液流入袖内早已备妥的吸棉布。
“好,好,大家用餐。”秦哲鸿开心宣布。
众人举筷,只是秦子宸仍沉着一张冷峻的脸,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几个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要他再举杯,他听而未闻,迳自吃饭。于是,原本还有些说话声,到后来众人专心吃喝,只是,佳肴美酒,无人知其味。
日光悄悄挪移,一顿食之无味、心思各异的午宴终于结束,送走那些亲戚、老侯爷跟老夫人,秦子宸正要离开——“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你母亲很有心,早早就差人打点整理你的房间,休息一下吧,子贤去访友多日,也已从南城赶回,估计傍晚才会回来,至少等他回来全家吃顿饭,到时要今晚走或明天走,爹绝不多话,可好?”
秦哲鸿这语气近似恳求,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他先前看重长子,子宸却让他失望,后来,他虽想扶持次子,但子贤在各方面的天赋都逊子宸一筹,他也失望,两个儿子与他都不亲,再加上先前他们都对阮昭芸有心思,两兄弟间也不亲近。这几年,他觉得自己渐老,很希望兄弟俩能尽释前嫌,好好相处。
秦子宸直视着神情愈显疲累的父亲,见冯蓉又端着虚伪的笑脸走上前,他抿紧薄唇,转身就在后方的小径走去,那个方向是在他住的柏轩院。
秦哲鸿夫妇相视一笑,冯蓉连忙喊了一声,“何隆。”
一名单眼皮的小厮立即快步追上前去,“世子爷,奴才伺候你休息。”
秦子宸只是冷冷的回头看他一眼,对这名从小跟到大的贴身小厮,秦子宸从来就不曾将他当作自己人,事实上,在府内,他很清楚,没有一人值得他信在。秦子宸一路走回房间,随即上了床,闭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