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光没搭腔,开了一罐可乐咕咯喝了儿口,又拿了一块披萨张口就咬。她没刻意把东西推到西碧儿面前,只是比个手势,要吃自己拿,西碧儿也顶不客气,可乐披萨一口配一口。
“谢了,我晚上正好还没吃,饿惨了。”她简直用吞的,一块吃完,厚着脸皮要求说:“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江曼光耸个肩,西碧儿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又拿了一块披萨。边吃边口齿不清他说:“你这个人实在有点不一样。”
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江曼光不表示什么。她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淡淡地说:“你不是更不一样?”意有所指。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人会像她这样对陌生人这么主动?
西碧儿瞪大眼睛,嘿嘿笑两声,说:“你的幽默挺高级的嘛,讽刺人也很高明。”
她其实没那个意思,却又懒得解释。西碧儿看她默不作声,接着又说,“你跟我遇到的一些东方人不太一样——怎么说……你给我的感觉顺眼多了。”
“你讨厌东方人?”江曼光随口问一句,一边又咬了一大口披萨。
“也不是这么说,不过,多半没什么好感就是了。”西碧儿当着江曼光的面,毫不掩饰她的观感。“但也不是一概而论,还是有个别差异。像四楼那些日本人,我就觉得很对味,虽然没什么深交,谈谈聊聊总是觉得很惬意;可你对门那个女孩,我看了就讨厌,打扮得很端庄,老是一副害羞娇弱的模样,什么事都等着别人开口替她张罗,心里想的跟嘴巴说出来的都不一样。我劝你最好别理会,省得麻烦。”
许多人都说这是个讲求个人主义和自我价值观的城市,果然,光听西碧儿这一堆主观意识甚强的话,就差不多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你这样说不会大主观吗?你又真正了解那些人多少?”
江曼光自在地吃披萨,提出她的疑问。
西碧儿愣了几秒,然后哈哈笑起来。
撁淮怼U庵皇俏腋鋈说闹鞴垡饧秃枚瘢⒉皇钦胬恚闾退悖部梢圆惶?仰头灌了几口可乐,态度就像电影中惯见的恣意稍带跋扈的美国人一样,很以自己为荣,以自己存在的价值为做。“有时我会对一些遇到的东方人表示这些不满,他们听了很不高兴,脸色都变了,偏偏嘴巴却还啧啧说是,附和我的话。搞清楚,我那可是在挑他们的不是那!我不懂,既然他们心里不满,为什么不反驳我?所以我讨厌东方人,嘴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都是不同的一套,尤其是你们这些自称是‘龙的传人’的家伙,最惹人讨厌。”
西碧儿说这些话的速度虽然不是很快,却几乎连在一起,甚至没有停顿,让人听得很吃力。江曼光却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自己先有些意外,忽然想起亚历山太。那当时,只要亚历山大心情不好,说话太冲时,她就装作听不懂英语,每每惹得他更是暴跳如雷。不知不觉,她对这个陌生的语言已经不再那么陌生。
“是吗?”她喝口可乐,表情并没什么不愉快。反问西碧儿说:“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在这个地球上,你又遇见过多少高尚的人种?”
西碧儿再度愣住,然后又哈哈大笑,没头没脑的说:“摵伲愕挠⒂锿Σ淮淼穆铮?”一副越看她越对眼的表情。“我叫西碧儿休斯顿,叫我西碧儿就可以。不过,你大概早知道了吧?”
江曼光没否认。“我是江曼光。”
“……曼……光?”难得的,西碧儿发音时舌头没有打结,但她还是皱眉说:“大麻烦了,我就叫你‘江’可以吗?”她发“江”的音,像英语的“约翰”,或者说根本就是以这个音鱼目混珠,倒也便利多了,不似那个比尔,浪漫地喊她“曼”,充满浓浓的异国风味情调。
江曼光耸个肩,无所谓。
“so,你为什么会来纽约?我看你不像本地人。”西碧儿问。
江曼光又耸个肩,没什么目的理由。
没得到回应,西碧儿也无所谓,又问:“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反正钱用完了就该走。”很无所谓的回答。
“这样啊……”西碧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也不知她是否真的了解什么。
电话蓦地嚣嚷起来,江曼光觉得奇怪,有些迟疑。
“亚历?”意外的,竟是亚历山大,看来是父亲通知了他。
撆笥崖穑悄懵陌桑蚁瘸鋈チ恕?西碧儿摆个手,无意再打扰,转身往门口走去。江曼光匆匆瞥她一眼。亚历山大在电话那头忽然说他要到纽约来,她一惊,语气变得不是那么平静,说:“不,亚历,你别来。”
“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我必须和你好好谈谈。”亚历山大坚持和她面对面。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过了。”
“我希望你能改变你的心意和决定。”
“亚历……”江曼光不自觉的叹口气。“何必呢?你还不明白吗?”
“我就是不明白,我想见你,维纳斯。”亚历山大的态度很坚持,坚持中有种微微的思念。
他不让江曼光有拒绝的余地,说完这些话便挂上电话。江曼光望着话筒愣愣地发着呆。片刻,忽然想西碧儿,连忙转头,西碧儿早已不在,桌上留了一只可乐罐的拉环。
披萨冷了,不再飘出诱人的香味,她捡起拉环,举高在灯下望,暗暗的,不透光。她往床上一躺,伸开双臂,什么也不想,在暖黄的灯光照射下,仿佛赤裸地暴露在底下,毫无遮掩。静谧的空气在流动,流水无声地,那么地太平。
就这样又是一天了。她翻个身,将脸庞埋人被窝里。
第二章
曼哈顿上空,曙光透过晨雾从大楼的夹缝中穿射而过的时候,在远远的太平洋西岸这头,亚热带岛屿夕日正没入城市的天际下,余温还有些热。盆地夏后的天气仍旧火气沸腾,黏腻难甩脱,湿闷不透风。
“你说什么?!”杨家客厅传出惊怒的叫声,几乎是用吼的。杨道生气胀红了脸,瞪着站在他眼前的杨耀,脾气濒临爆发的顶点。
杨太太也被这突然的消息震呆了,惊讶得张大嘴看着儿子,根本不敢相信。窝在沙发角落的柯倩妮则低着头,俯着一种委屈的弧度,表情木然,伤心过度后的那款欲哭无泪。
“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什么叫做‘你要跟倩妮离婚’?!”杨道生对杨耀大吼,震怒非常,青筋都暴跳起来。
“是啊,好好的怎么突然要离婚?”杨太太简直无所适从。“到底怎么回事?倩妮,你说给妈听,有什么委屈,妈会替你作主,何必闹到离婚。告诉妈,究竟怎么回事?”
“不要问我,这件事去问阿耀吧。”眼看将有一场风暴发生,柯倩妮以一种委屈,将风暴的中心推向杨耀。
“阿耀……”杨太大转向杨耀。
杨耀并不理母亲,平视前方、但十分肯定的态度说:“你放心,妈,我们什么问题也没有。”
这番话让人越听越不懂,杨太太轻轻拧起皱纹,不解说:“既然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什么要离婚?”
“离婚了对我和倩妮彼此都好。”杨耀答非所问,重复他的决定,语气依然平静坚定。
这件事他并不是一时决定的,早在他想清他和柯倩妮之间婚姻的虚无,他就决定结束这个错误。他一直以为,反正这世间每个人最后都注定孤独,反正结婚只是完成人生一个程序,和谁结婚都没有差别,爱不爱什么的也无所谓。但遇见江曼光后,他却第一次有那种感觉,想任性一遍,随心所欲一次,这辈子不为任何人,不求任何人的认同,只为自己过那么一次。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想再勉强自己。然而,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以后,必然地,风波间接扫到江曼光,她也间接因而发生车祸失去记忆,事情也就那样搁浅。然后经过一连串的波折,江曼光又是江曼光了,他也决定把该解决的错误解决。他知道他的擅自决定,一定会惹得他父亲不快与震怒,甚至危及父子间的感情,但无所谓了,他决定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他唯一只觉得对柯倩妮感到抱歉,虽然柯倩妮其实也并不爱他,但不管如何,有负的毕竟是他,他该承受所有的指责;至于柯倩妮和他弟弟杨照之间的牵扯,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在胡说什么?!”杨道生气得大吼。“什么叫离婚对彼此都好?!你和倩妮结婚才不过一年就闹离婚,你们把婚姻当什么,对周遭亲友要怎么交代?!”